“啧,又消失了——”
很难想象,如此繁盛的商镇后边是一片乱葬岗。杂草与坟包丛生,偶尔歪七扭八地长出一棵说不上名字的树。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废弃已久的钟楼,塔顶已经沦为了乌鸦筑巢之地。沉沉挂着的青铜钟让人不由担心它会压垮古老的木制塔楼。
追着突然出现的鬼气来到此处的司是,本能地皱着眉,礼貌地把脚从一个看上去新夯不久的土坟上移开。
她的心情更糟了。
同上次一般,那只鬼再次神秘消失了。就仿佛……它的职责只是将司是诱到此地。
问题是,它是怎么消失的?
它是绝对来不及飘走的。而这种带着煞气的厉鬼,一旦凝聚成形,也再无法回到原身的葬身地,在被阳气煎熬殆尽前只能在世间游荡。附近也没有可供它附身的活人。除非……
除非它在那个瞬间灰飞烟灭,彻底地,消失了。
有人快自己一步肃清了鬼?
司是不解地环视四周,脑中忐忑不安地浮现出那位小魔星。
但他若是动手,魔气逸散,自己定然是能察觉到的。
再说人家说不定只是路过隔壁镇,未必同这里的事有干系,自己还是不要太杯弓蛇影了——
司是正左思右想着,忽然目光一凛,周身杀气陡生。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感应到姜府的异动,她不再管鬼魂消失之谜,冷笑着不假思索地迈出一步。
——这一步,足以相当奔袭千里。
“……嗯?”
司是惊异地睁大眼睛。
她的脚下不是意料中富丽的石砖,仍旧是乱葬岗暗褐的泥土。
司是又迈了一步,依然并未随心所欲回到姜府,而是原地打转一般置身于这片坟地中。
“鬼打墙了?”她喃喃。
若此时有人自高处俯瞰这片乱葬岗,精通道术者或能看出,看似凌乱插在坟堆上的无字木牌和杂生的树木,竟构成了一幅巨大的九宫八卦阵。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不达生门,不得脱出。若非奇门遁甲的的行家里手,在阵主出手破解前,恐怕会被困在阵中一辈子。
显然,此刻陷于阵眼的司是,就是那种对奇门遁甲毫无研究的人。
事实上,司是压根没发现自己正被古今最为玄妙的阵法所困。
——或者说,她不在意。这是阵法抑或幻术,高深或者粗浅,在她眼中大体上都没什么分别。
“想拖住我?”
司是终于知晓了对方的目的,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嘀咕了一句。
然后,她的表情缓缓变化,嘴角扯出一个越来越大的弧度。
“啊哈哈哈……真是辛苦你盛情挽留我了!下次记得亲自现身来请——”
她冲无人的空地嘲讽地纵声大笑,袖子一甩,又是漫步一般踏了出去,这回转瞬间人已不在阵中。
无视吉凶八门,不解阵亦未破阵。她就这样逍遥自在地越过了阵去。
想拖住她?笑话,直接杀了她都比困住她容易。
这天底下能拘住她的东西何止是少之又少。除了那些零落无闻的上古神器,大概也只有清平门那个曾经打赢她的老家伙了。
毕竟,身为……她最擅长的就是“来去”之术啊。
司是脚刚一沾地,就被震得一个趔趄。
她才离开了小半炷香不到,怎么就地震了?!
脚下的土地震颤不已,并且幅度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周遭高大华贵的建筑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间断传来像是瓷瓶之类物什摔落破碎的声响。
她顾不上其他,精准地往一个方向冲去,一把揪住了正抱着剑蹲在庭院中央瑟瑟发抖的伍千一。见对方完好无损,她先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对方抢先痛彻心扉地控诉:“司姑娘,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
毕竟是自己答应过会保护他毫发无伤的,姗姗来迟的司是心虚理亏地支吾了一下,“我被人设计引开了。呃……抱歉……”
她伸手想扶他站起来,“方才可是有厉鬼袭击?你没受伤吧?”
面对她真心诚意的道歉和询问,对方却哑然了片刻。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恍惚,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微微后仰,离司是拉开了那么一点有如秋毫之末的距离。
伍千一默不作声地自己站起身,恭谨地把长剑放回司是掌心,“小生……没什么大碍。刚才出现了只血衣女鬼,把小生抓到此处之后就不见了。”
司是急问:“怎么不见的?”
“这个……小生太过惊慌,未能仔细观察。”伍千一惭愧道,然后连忙补充,“小生被抓到这里后地动就发生了。那鬼仿佛是有意让小生免遭地动波及的。”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一般,不知哪里又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
“所以说——这地震是怎么回事啊!”
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的半间厢房终于彻底塌了下来,断裂的梁柱四仰八叉地架在一旁一株桂花树上。
“司姑娘,你快想想办法,这姜府马上就要塌了!”伍千一急道。
“无妨。”司是故作冷静,“姜府的人早就被我转移走了,就算这里塌完了也伤不了人的。”
话一出口,她忽然一惊,一个念头蓦然闪过:幕后黑手不会是猜到姜府人去楼空,所以原本的计划就是毁了姜府?杀不了人,所以要他们的财物和代表门面荣光的宅邸尽数毁去——
“但、但姜家人回来看到府邸成了这副样子,恐怕也不大好吧……”伍千一声咽气弱地提出意见。
哗啦哗啦——轰隆轰隆——
不久前还是花前月下的府邸园林,顷刻间已化作了半座废墟。
“我——”司是咬牙切齿,“我不擅这类土木术法!我也没办法啊!”
她抬头四望。这片庭院的确比较空旷,站在中央的两人基本不会被周围塌落的房屋砸到。但是脚下地动山摇,无疑是给她此时的怒气火上浇油。
司是一把薅过伍千一,闪身就到了姜府外。
府外的街坊一片祥和宁静。轰轰烈烈的地动以姜府的围墙为界,泾渭分明地圈在府内。
“司姑娘,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伍千一抖着声音问。
你问我我问谁!司是忍住呛声的冲动,盯着摇摇欲坠的姜府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
这座宅子凭她是没办法恢复如初了,但是至少得揪出罪魁祸首。
没有妖魔,也没有厉鬼……难道是仙门中人?
“会不会……是地仙?”
正当司是兀自往最可怕的方向猜测时,一旁的伍千一忽然出声。
“小生曾在志怪书中看过,地仙非妖非鬼,是自然从土中生出的精怪,有操纵一方土地之能。或许就是这东西在作怪?”
他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并无疑问,仿佛是有意无意提示司是答案一般。
地仙?原著里可没提到过这东西……司是揉了揉太阳穴,莫名相信了他的结论,“照你说,这东西在土里,该怎么抓出来?我并无钻土遁地的能力。”
“恕小生才疏学浅……”
司是顿了顿足,沉思默想了片刻,突然嘟囔道:“反正这姜府也塌得差不多了……”
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拽着伍千一又后退了一截距离,转头问了一句:“这地仙貌似本领颇大,应该不会轻易死掉吧?”
“这……”伍千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搜肠刮肚地回忆,“按书中所述,地仙之力应当并无如此夸张,这地仙或许有些与寻常不同……”
“我倒是希望它皮糙肉厚些,留个活口说不定也好查幕后主使。”司是轻轻哼了一声。
夜风呼啸,倏忽改变了流向,汇向姜府周围。
“这是?”伍千一偏头避过风,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隔音的风障。嗯……难得给你开开眼界咯。”
司是语气拉家常似的欢快,但那副睁大双眸的愉悦恶人相完全是在诠释“接下来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而对此印证的,则是她手指正层层点画的复杂结印。
两人面前的府邸忽然被投下一片暗影。晴朗的夜空中突兀地聚起一小堆黑云,正正浮在姜府上空,随着司是的施法隐隐迸出亮光。
“司姑娘你——”
伍千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惊恐之色溢于言表。
“啊,就是那个嘛……五雷轰顶,神罚杀犯。”
司是没事人似的笑嘻嘻道,手上画印动作不停。
“世间活物若遇雷击,无不恐惧震悚,现身跪伏以领受天罚。我以风召云,以云引雷,就是要佯装天道,骗地仙出来。嘶……不过这引雷之术我也是第一次尝试,希望别劈歪了地方才是。”
“……”
伍千一似是瞠目结舌,半晌后期期艾艾地喟叹:“杀鸡焉用牛刀……杀鸡焉用牛刀……”
白衣姑娘眨了眨眼,衣衫被风吹得翻动不止,轻灵飘渺有如涉世的仙子,仿佛下一刻她也会化风而去。
“没办法嘛,我真的不会挖土。总不能我现在回清平门绑一个善土遁的弟子过来——咦,好像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不是显得我这个大师姐太丢脸了嘛……”
状似遗憾地说着,她轻轻一弹指。
风障流动,屏绝了其内的一切声音。
夜空暴亮,五道青紫闪电如同游龙,寂静无声地劈落下来。
司是仿佛站在原地不曾移动过,只是扬起的衣角昭示着她手中的地仙并非凭空而来。
司是只分了一点手指尖拎着这个丑八怪,嫌弃得恨不得只用手指甲掐着。
这东西被雷劈了后果然跑了出来,她的力气也不算白费了。不过头怎么有点晕……看来假冒天道这种事还是得少干。下次遇到,她还是不逞这个威风,老老实实去清平门绑个弟子来好了。
算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也不是她手中这只长得有如发霉土豆、被她敲晕过去的地仙。
司是和伍千一,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一处——
即使在夜色中,也如此显眼的,不应出现的,贴在地仙额头上的黄色符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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