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禾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坐上了一辆疾驰的过山车,明明身体一动未动,意识却天旋地转,像被投入了一个万花筒似的。
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也听不清周围的声音,所有能接收到的外界讯息都被切割成了细小的碎块,无法将它们完整拼凑起来。
他头晕眼花,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张嘴就呕了出来。鼻间嗅到血腥味,他才意识到自己吐的是血。
但奇怪的是,尽管难受得要命,吐出来的也是血,但连禾并不觉得这毒会要他的命。致命的毒都是迅捷且不易察觉的,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取走人的性命。李湛的毒反应这么大,他反倒觉得不会死了。
他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
虽说不会死,但再这么摇下去,他的脑浆就快被摇匀了。
就在他冒出这个想法不久后,天旋地转的感觉突然减缓了许多。连禾试探着睁开眼,世界颠倒的幅度也减弱了很多。他再次闭眼睁眼,眼前的世界终于恢复了正常。
腿上的伤口终于止血。李湛的毒令他的血液无法凝固,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腿上已经全是渗出来的血。
李萱一动不动地跪在远处,怀中抱着已经失去声息的李湛。
连禾看到她的眼泪从脸上划过,汇聚到下巴,滴落在李湛的脸颊上。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来。
他很罕见地产生了手足无措这种情绪来。
两人静静地待在原地,听着远处血猎镇压教会的声音和时不时响起的枪声。
连禾撑着树缓缓站起来,冷不丁发现旁边的树干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立即警觉起来,目光一凌:“谁?!”
黑影和其他血族拥有同样血红色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
应该是趁其他血猎没注意时偷溜出来的血族。连禾的神色暗了暗,正准备先下手为强时,那个影子却突兀地动了。
他快步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连禾。连禾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一下子没撑住他,被他扑得摔倒在地。
他嗅到了熟悉的清香味,也放松了警惕:“肃眠?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血族在吸血**强烈或捕食猎物时,眼睛才会变成猩红色。肃眠不需要食用血液,连禾也从未见过他的眼睛变成这样。
肃眠没有说话,将脑袋埋在连禾胸膛上,全身都在发着抖。那么高大的男人,此时却像瑟瑟发抖的雏鸟,仿佛看到了堪比地狱的恐怖场景般拼命往连禾怀里钻。
连禾本想多问几句,但看他这幅样子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手搭在肃眠的背上,能感受到掌下的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空气里有陌生的血腥味,但不是肃眠的。他应该没有受伤,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么害怕呢?
连禾无声地轻拍着肃眠的脊背,就像之前肃眠安慰他那样,小心翼翼地安抚着他受惊的小伯爵。
肃眠的身体抖得慢了些,连禾身上的气味让他逐渐安心。
教堂内的血族已经镇压完毕,钟毅带着人返回了这里,他无视连禾,直接跟李萱对话:“教会已经镇压了,和你报告的一样,里面的确全是血族。这边的血族已经击杀了吗?”
李萱没有说话。
连禾微微皱眉,小声替她回答道:“已经击杀了,别多问了。”
钟毅斜睨连禾一眼,目光扫过趴在他怀里的肃眠,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首领!首领!”一名血猎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西南方发现一具血族尸体,还有数件教袍,衣服的主人却不翼而飞,像是……像是里面的人瞬间消失了一样!”
西南方……是肃眠离开的方向。
连禾一愣,下意识地搂紧了肃眠的脑袋。
可他还是慢了半拍,钟毅闻言就往肃眠身上看去,在连禾遮住他脑袋的前一刻,他看到了肃眠红色的眼睛。
下一秒,钟毅果断抬枪,对准肃眠。
“你做什么?”连禾侧身挡住肃眠,冷冷地瞪着钟毅。
“怎么,见他是你的同类,所以想护着他?”钟毅冷笑一声,“所有拥有特殊能力的血族都得向血猎报备,省的哪天出现一个我们压根对付不了的怪物来。你怀里的那只血族竟敢隐瞒不报,已经触犯了和平契约,理应诛杀!”
“说什么疯话,哪条条约规定血族隐瞒不报就要诛杀?你怎么不去找那些几千岁的老血族的麻烦?他们可是都把和平契约不当回事呢。”连禾也冷笑,“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血族,你说的那些尸体啊衣服啊什么的,都是我做的。”
“你?”钟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血奴的特殊能力都是通过杀人积累起来的,你要是说你有特殊能力,那不就是承认了你杀过人?”
“我吸过血族的血。”连禾爽快承认,“有问题吗?”
“是吗?”钟毅眯起眼,“那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这是我们98区的秘密武器,无可奉告。”
双方僵持不下,钟毅的枪口停留在肃眠身上,一直未动。连禾也呈保护者的姿态一直挡着肃眠,丝毫没有让步的迹象。
两人对峙了很久,汇报信息的那名血猎左右为难,一时不知道该先劝谁。正当气氛越来越紧张时,李萱突然开口道:“那只血族不会威胁到人类的,我担保。”
钟毅不待见连禾,无非就是因为连禾不是纯粹的人类。但李萱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她的面子不能不卖。钟毅冷哼一声,收起了枪,瞥了连禾一眼,道:“我会把你的情况上报给总部的。”
“随你。”连禾懒得多施舍他一个眼神。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反对他成为血猎,几次三番跟总部汇报。这次被他抓住了把柄,他要不告状才怪了。
又有血猎来汇报教堂那边的情况,钟毅瞪了连禾一眼,就加快脚步返回教堂那边。
肃眠被他护在怀里,这会儿已经没有发抖了。连禾伸手捧起他的脸,他也没有反抗,乖乖地抬起头任由连禾查看。
他的眼睛颜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仔细看去瞳孔中间还是藏了星星点点的血色。他的瞳孔有些失焦,整个人还是陷在恐慌的情绪中无法脱离。
“肃眠?”连禾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示意他回神。
肃眠的瞳孔颤动了一下,眼神聚焦在连禾身上。
“你怎么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连禾问。
肃眠垂下眸子,双手按在连禾身侧,指尖抓破地上的砖面,深深地陷了下去。他再次埋头到连禾颈窝间,呜咽道:“我不知道……”
他这个样子,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连禾把手搭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抚摸几下,目光又转向李萱。
除了刚才为肃眠担保外,她没有再说过话。
连禾本就不擅长安慰人,这种情形下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能理解李萱现在的心情,就算李湛伤了人,他也依旧是李萱唯一的亲人。人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总是会再三妥协,就像他明知道吴清素是个什么样的母亲,却仍在濒死关头期望她能抱抱自己一样。
哪怕李湛杀了人,对李萱来说,他也依旧是她的哥哥。
连禾垂下眸子,地上被肃眠抓破的地砖图案熟悉,有点像李湛家里摆放的花瓶。
等等,花瓶?
连禾突然一愣,回想起他和李湛对战时,李湛突然莫名其妙说的那句话。
——你去过我家了对吧,有没有帮我擦擦窗台上的花瓶?
他说的花瓶,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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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经很深了,所有人的房间都陷入黑暗,唯有夏米尔的房间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里面时不时传来咳嗽声。
宋年在巡逻时听到了夏米尔的咳嗽声。他站在夏米尔的房间前驻足良久,再次听到他咳嗽时,他忍不住敲了敲门:“首领,我听你一直咳嗽,是生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里面的人没有回话,安静了好一会儿。
宋年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回应,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于是又提高嗓音喊了一遍。
话音未落,门突然打开了,夏米尔低垂着头出现在宋年面前,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实在算不上精神。
宋年皱起眉头,扶住夏米尔的肩膀:“首领,你哪里不舒服吗?等我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他试图扶着夏米尔往外走,夏米尔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似的一动不动,听到宋年的话也没有反应,样子着实奇怪。
“首领?”宋年又叫了他一声。多年的血猎经历让他锻炼出了兽类一样的警觉性,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夏米尔突然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红色的眼睛赫然出现在宋年的视野中,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夏米尔一把抓住肩膀顶在墙上。
尖锐的指甲刺穿了宋年的肩膀,夏米尔嘶吼着,一口咬住了宋年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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