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的遗体被火化了,血族不喜火焰,他的骨灰比正常人少了将近三分之一。李萱亲手将他的骨灰一捧一捧装进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做这些事时,她的表情无悲无喜,好像在她眼皮子下化为灰烬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飘起了蒙蒙细雨。屋檐上的水滴接连落下,落入地上日积月累砸出来的小坑中,形成一片小小的洼地。
连禾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手指凉得厉害。
他往掌心哈了一口气,使劲搓搓。
还是冷。
也不知是心冷,还是身体冷。
肃眠将他的手拉过来,把自己的手套摘了戴到他手上。他的手比连禾大了一圈,手套戴在手上有些空荡荡的。肃眠便拉紧了他的手,修长的手指裹紧他的手,冷风便无法从腕口灌进去。
“还好吗?”连禾问他。
肃眠点点头:“还好。”
那晚的事让当时的他惊恐万分,他像是做了一个清晰的噩梦,噩梦中的自己杀伐果决。他的手洞穿了血族的身体,其他血奴在他的注视下身体逐渐干瘪,皮肤紧紧地贴在骨架上,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穿过衣物握住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的身体攥成小小一团。
他们的身体扭曲、压缩,惊恐地张嘴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来。肃眠梦见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挤压成一个个直径不足五厘米的小球,那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至今都会在他耳边时不时响起。
醒过来之后,现场的一切都与他的噩梦对应上了。血猎在那些失去主人的衣物间发现了诡异的小球,上面有森森白骨和斑驳的血迹,仔细看去甚至能找到他们的五官。
拜他所赐,连禾被钟毅抓回去调查了好几天。只可惜有数名A级猎人全力为他担保,钟毅没法对连禾做些什么。几次三番的盘问过后,他最终还是被释放了。
一开始肃眠只要想起那晚的事就会心神不宁,提心吊胆了好几天都不见身体有什么异样,他眼中的猩红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褪色了,他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血族在觉醒特殊能力时偶尔也会发生这种失控的情况,连禾只当肃眠是要拥有特殊能力了,但肃眠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他的情况似乎不仅仅是特殊能力那么简单。
这事儿他没告诉连禾。连禾受了伤,还亲眼目睹小时候的同伴死在眼前,他不想连禾再为自己的事情分心。
“你或许不该替我担下这件事的。”肃眠察觉到连禾的手有回温的迹象,果断松开了手。他的手凉,再握下去又会冰到连禾。
“你不了解钟毅,他讨厌血族,你要是落到他手里,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安个罪名把你枪毙了。”连禾把手塞到了肃眠的掌心,“风灌进来了,帮我握着。”
于是肃眠又握紧了连禾的手。
李萱整理完了李湛的骨灰,撑着伞出来:“小禾,你和肃眠先回家吧,我去警局一趟。”
“那我也……”连禾刚要说自己也去,就被李萱打断了。
“你伤还没好,别到处瞎跑了。”李萱朝肃眠笑了笑,“小禾就拜托你了,他要是不听话,就直接扛回去吧。”
肃眠郑重地点头。
两人目送着李萱的身影消失在逐渐增大的雨幕中,短短几天时间,她似乎就已经清瘦了很多。
“我们先回去吧。”肃眠拉了拉连禾的手,眼神带笑,“能走吗?要我抱你吗?”
连禾眯眼凉凉地扫了肃眠一眼,甩开他的手大步向前。台阶沾了雨水有些打滑,连禾一个踉跄差点滑倒,还好肃眠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
他顺势在连禾的颈窝间蹭了蹭,头发扫过连禾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走吧,我扶着你。”肃眠主动勾住了连禾的手臂,搀着他往前走去。
·
家里不比外面好多少,空气依旧冰冷得吓人。肃眠去开了空调,吹了好半天室温才稍稍升高一点。
连禾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窗沿的花瓶上,李湛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纠结了很久,才下定决心。
连禾站起身,将花瓶里的花一股脑全拔了出来。里面是一层厚厚的黑土,花枝带出花瓶时,连禾听到里面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脆响。
里面还有别的东西。连禾目光一凌。
瓶口不宽不窄,正好足够一个成年人伸手进去。连禾的手指插入土壤中间,四处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个类似塑料袋的东西。他使劲一拉,一个密封袋就这么被他拉了出来,里面装着一封叠起来的信件,上面写着三个字:
——给小萱。
是李湛的信。
肃眠拿了绷带出来,打算给连禾换药。见他没有乖乖坐在沙发上,反而站在窗户前不知在沉思什么,于是凑过来一看,顿时也愣住了:“这是……”
“花瓶里找到的,应该是湛哥给萱姐的信。”
“要看吗?”肃眠问。
“……看吧。”连禾犹豫片刻,李湛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始终觉得李湛是在暗示他什么。
他在心底默默跟李湛和李萱分别道了歉,这才打开密封袋,将那封信取了出来。
展开一看,的确是李湛的字迹。
致小萱:
原谅哥哥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你说话,我现在已经没有脸面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小萱,看到这封信后也不要再来找我,就当我已经死了。
我杀了人,在变成血奴之后,我控制不住吸血的**,杀了一个流浪汉。
很可笑吧,小萱你明明是个猎人,但我却给你拖了后腿。那晚过后,我想了很久,想着要如何才能赎清自己的罪孽,却没能想明白。我这辈子都无法重回阳光之下,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我所能给你提供些我搜集来的情报。
小萱,古陨教是血族建立的宗教,血奴的出现也跟他们有关。他们用各种方式,将伊湳花散布到人类社会中。这种花有致幻的功效,一开始会让人产生幻觉,市面上流传的古陨教能使人梦想成真便是这花的缘故。其实那些人并没有梦想成真,只不过是产生了实现愿望的幻觉。
这种幻觉会影响到人的正常生理功能,很多客观发生的事也会被扭曲的主观歪解,成为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古陨教借助这种花扩大影响力,再吸引更多人来信仰古陨教。而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利用伊湳花将人转变为血奴。
伊湳花似乎是他们血族的产物,人类只要摄入足量的伊湳花,身体构造就会改变,成为血奴。而伊湳花的摄入方式多种多样,可以通过嗅觉、触觉、味觉等多种方式侵入人体,我至今都无法统计出他们用多少方法散布伊湳花。
我知道的情报就这么多了,小萱,永远不要来找我,是哥哥对不起你,但哥哥已经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了。
血奴的寿命最多只有十年,我打算混进血族的群体,在我有限的生命里给你提供足够多的情报。如果运气好,也许某天我就会死在一个血猎手中。我惧怕死亡,但一想到可以解脱,又觉得有些期待起来了。
如果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我希望下辈子还能继续当你的哥哥。
小萱,对不起,哥哥爱你。
连禾猛地合上了信件,深吸一口气。
这封信虽然是写给李萱的,但他现在却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萱看到这些话了。她亲手杀了李湛,要是知道真相不知道会怎么样。李湛临死前也没有透露任何信息,想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十年……”肃眠喃喃道,眼眶倏地红了,“你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吗……”
连禾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肃眠俯身抱住了连禾,眼泪落在连禾的脖颈上,冰得他一个激灵。
“我不想你死……”
连禾揉了揉肃眠的脑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还有一年多呢,说不定我们能在这段时间里找到活下去的方法呢。”
或许是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知道这个消息后,连禾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成为血猎以来,他亲手杀过很多血奴,也见证了很多血奴的死。他们的下场同样也是他未来的结局,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饿了。”见肃眠还是抱着他不放,连禾转移了话题。
“……吃什么?我去做。”肃眠抬起头,睫毛被泪水沾得湿漉漉的。
“红烧肉。”连禾随便报了个菜名。肃眠知道现在难过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赶紧做饭填饱连禾的肚子,于是洗了把脸就去做饭了。
被连禾拔得乱七八糟的花束中夹杂着几朵淡红的小花,与他从慈善活动现场捡回来的那些小花的样式一般无二,只不过颜色暗淡了很多。这应该就是李湛信中提到的伊湳花。
这么说来,他之所以会变成血奴,也是因为这个……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连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摄入伊湳花的。不过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他变成血奴一定和他的继父脱不了干系,要不然他们俩人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在同一时间成为血奴。
手机铃声打断了连禾的思绪,他拿起手机一看,是韩立雨的电话。
他现在没心情跟别人说话,于是按断了电话。
然而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连禾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喂?”
“连哥!连哥!”韩立雨的声音焦急得破了音,“首领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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