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碰触到掌心中的毛刺时,那股尖锐的,细微的痛觉席卷全身,带来一阵莫名的颤栗,萧瑾成默默忍受,眼睁睁地看着文轻羽慢慢挑出来一根毛刺,左右瞧了瞧后将毛刺放进了手边的清茶中。
金色的茶汤表面荡漾出薄薄一丝红晕,文轻羽将银针放在火烛上烤了烤,继续挑刺。
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令他出神,不自觉盯着那张低垂着的,潋滟水润的眸子看了许久,以至于没忍住猝不及防袭来的痛感,情不自禁“啧”了一声。
文轻羽已然挑出了第二根毛刺,闻言,倏地抬起头,问道:“王爷,我弄疼你了?”
萧瑾成的心莫名因为文轻羽的这句问话乱了乱,思绪飘向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他赶紧稳住心神,一脸平静地回道:“疼了一下,没事,你继续吧。”
“那我接着挑刺了。”见萧瑾成并无异样,文轻羽这才低下头,继续为他挑刺,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文轻羽将萧瑾成掌心处的毛刺全部挑了出来,又举着百目镜细细检查了一番后道,“好了,王爷,你摸摸看,是否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萧瑾成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在斜斜布着几道血痕的地方揉了揉,道:“不疼了,应该都挑干净了。”
“出了血,王爷记得用一些止血的药粉。”文轻羽收回百目镜,叮嘱。
“嗯,本王记下了。”萧瑾成慢慢垂下被文轻羽关心照顾过的右手,将完好无损的左手搭在石桌上道,“不知轻羽姑娘前来观雪亭所为何事?”
文轻羽表情微微一滞。
“我……”
“我是来向王爷辞行的。”她有些拘谨地道。
“辞行?”闻言,萧瑾成并未显露出太多意外与吃惊,而是一脸好奇地道,“轻羽姑娘要去哪里呢?”
“我打算搬到永泰茶庄居住一段日子。”
“搬去永泰茶庄?”萧瑾成苦笑着问,“怎么?不愿待在本王的王府了?”
“祁王府不及那永泰茶庄好?”
“不是的,王爷。”闻言,文轻羽赶忙解释道,“王爷,我很感激你对我和韩郎的帮助,也明白王爷十分关心我的处境,想要我一直客居在王府之中。但我与王爷非亲非故,久居王府,恐落人口舌,亦使得王爷清誉受损,且我随王爷部下入京,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韩郎已有下落,我亦脱离险境,如何还能继续留在王府中,给王爷添麻烦呢?”
萧瑾成沉默地看着她,似乎示意她继续说。
文轻羽便继续道:“所以,我决定离开王府,今日便是为此事特来向王爷辞行的。”
萧瑾成认真地听着文轻羽的话,听罢面色微微一沉,“是本王,或是祁王府上下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亦或是哪里得罪了姑娘?”
“没有。”文轻羽道,“祁王府一切都好,王爷待我更是如同家人一般。”
“既如此,为何轻羽姑娘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呢?”萧瑾成疑惑地道。
文轻羽面上露出几分无奈焦急之色,“王爷,我只是不愿继续留在府上叨扰而已。”
“叨扰?”萧瑾成嗤笑一声,“本王苦留姑娘都留不下,怎会嫌姑娘叨扰?”
文轻羽蹙了蹙眉。
这祁王怎地这般难缠?
她抿住唇角,双眸含嗔地看向萧瑾成。
眼见得文轻羽变了脸色,隐隐有些焦躁不安,萧瑾成这才停止了诘问,提起紫砂壶,倒了杯热茶给她。
“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萧瑾成将闻香杯放在文轻羽面前,“否则,本王实在是不解。”
文轻羽攥住衣袖。
茶香随风而来,丝丝缕缕萦绕在她心头,她从始至终不敢看萧瑾的眼睛,生怕泄露出重重心事。
她不答,萧瑾成便默默泡茶,等待她回答。
二人面色沉静,表情亦没有分毫变化,却使得关雪亭内的气氛莫名紧张下来。
文轻羽心头几番起起落落,好似有一头巨兽要从她的心里面冲出来,扯开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她反复掂量了掂量萧瑾成的问话,最后决定将那巨兽按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般风轻云淡地道:“没有别的原因。”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后慢慢饮下去些,“一个有夫之妇,实在不方便住在一位尚未婚配的王爷府中,王爷善解人意,定能理解我的难处。”
话落之时,萧瑾成刚好抬起了要为她添茶的手,闻得此言,提着紫砂壶的手顿在半空中,良久未语。
他似乎说出了什么,她也似乎回答了什么,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依然存在,给了他们体面退场的余地。
萧瑾成哂了哂,用血迹干涸的右手挽住袖袍,慢慢给文轻羽添了茶道:“姑娘的难处,本王明白。姑娘既想离开,本王派人送你出府便是。”
文轻羽长舒一口气。
她实不愿久留,遂撑着酸软的双腿站起来,冲着萧瑾成福了福身,“多谢王爷成全,轻羽对王爷的帮助铭感五内,来世定结草衔环相报。”
“姑娘言重了。”萧瑾成目光泠泠地从文轻羽微冷的面庞上划过,“你先回浣芳院,我派人送你离开。”
“谢王爷。”
文轻羽再次对萧瑾成福了福身,快步离开了观雪亭。
直到那道纤细袅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萧瑾成方收回了目光,抬手,拿起了文轻羽用过的闻香杯。
他转动着闻香杯,摩挲着印在杯子上的胭脂痕,眸色越来越冷。
韩郎?韩郎?
这是为了她的韩郎避着他呢!
他有心流露出几分爱意,试探她的态度,想不到竟是打草惊蛇,把人吓跑了。
她还真是痴心不改。
萧瑾成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五指一收,指尖的闻香杯登时四分五裂,化作碎片掉落在桌面。
管家薛睿踏进观雪亭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见怪不怪地朝面露阴厉之色的萧瑾成拱了拱手,道:“王爷,文姑娘身边的那位于嬷嬷刚刚把王爷送给文姑娘的东西都退回来了。”
“嗯。”萧瑾成面无表情道,“母后的玉蝴蝶,她也还回来了?”
“都还回来了。”薛睿道,“看那样子,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收王爷送的东西,一样一样好好保存着呢。”
萧瑾成听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薛睿却笑不出来,他苦着一张脸问:“王爷,那文姑娘这是闹着要走啊。”
“知道。”萧瑾成说道,“盯着浣芳院的下人一大早便送来了消息,说那老嬷嬷在收拾东西,打算带文轻羽离府呢。”
薛睿砸了咂嘴,“这文姑娘真是个奇人,别人想巴结王爷还巴结不上,她倒好,有这个福运进了祁王府,却巴巴地想出去。”
萧瑾成默然不语。
薛睿觑着眼,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就这么放她走了?”
萧瑾成扶了扶额,目光扫向桌上碎片,站起身道:“本王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她既动了心思要走,除非用绳子拴住她,否则是留不住的。”
“但,想留,总是可以留下的。”薛睿道。
萧瑾成冷笑,“没错,是可以留下,但比之她的人,本王更想要她的心。可她的心在韩寂身上,所以,本王总得让她的心痛一回,让她死了对韩寂的心,这样,才能彻彻底底拥有她。”
薛睿眼珠转了转,“王爷英明。”
萧瑾成一哼,“帮谢侯爷办的事如何了?”
“都成了。”
“那便往沛国去一趟。”萧瑾成道,“这段时间,让她静静心。”
——
又是一场风雪过后,天气骤然暖和了起来。
永泰茶庄的位置虽然较为偏僻,但占地面积极大,茶庄上下一百多人,供应着京城多半达官贵人的茶饮,茶点,名气颇大。身为永泰茶庄京城分号的当家人,老纪不遑暇食,为了不给老纪添麻烦,文轻羽特意搬到后堂院居住,平日里帮着老纪理理账目,筛选茶品,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开了祁王府半月有余。
半月来,萧瑾成只派人给她送过两次衣物点心,她亦送去了精挑细选的茶叶,茶点,除此以外,再无来往,她也再未从萧瑾成处得知关于韩寂的任何消息。
好在老纪在京城混迹多年,接触了不少高官富户,积攒了许多人脉,亦可帮忙打探消息,只是玄鉴司太过神秘,都这么长时间了,依旧打探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文轻羽一遍一遍回忆着与韩寂的过去,回忆着两人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泪水一遍遍地从她的脸上淌过,却始终等不到韩寂的音讯。
时间不会因为情人的思念而停滞半步,很快,正元节要到来了。
每逢佳节,茶庄都会采买购置一些粮肉,奖赏给茶庄的工人。
往年,这些事都是老纪的儿子纪霖去办,今年纪霖去了沛国,文轻羽便主动将此事揽了过来,带着于嬷嬷和几个下人前往集市采购。
难得出来一趟,文轻羽并不急着回茶庄,而是乘坐马车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给她的干妹妹于茵选了几样首饰。
文轻羽心中烦闷,大手一挥,顷刻间花去了上百两银子,于嬷嬷在一边看着好生心疼,忍不住念叨:“小姐选得首饰也太贵重了,于茵年纪还小,又是个家生子,哪用得上这些。”
文轻羽饮着店铺掌柜亲手奉上的并不算上品的太平猴魁,道:“于茵妹妹年纪轻,长得又美,正是打扮的时候,怎么用不上了?就算用不上,权当我这个做姐姐的给她添一份嫁妆。”
于嬷嬷听得直叹气,“小姐就是太娇惯着她了。”
文轻羽莞尔一笑,浑然不觉,见掌柜将包好的首饰拿了过来,起身走出了首饰铺,却见萧瑾成从对面的酒楼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极为素简,却分外飘逸的白袍,除了腰间一只玉箫,周身无一装饰,与身边衣着华贵的公子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几人应是刚刚从酒楼里喝了酒出来,一个个手舞足蹈,高谈阔论,然一举一动间散发出的是与寻常百姓截然不同的高贵之气,一看便知道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几人一出来,周围的百姓自动散开,另有数名侍卫围了上去,萧瑾成在一辆奢华的马车前停下脚步,勾着肩膀与一名身着紫袍的勋贵公子说了几句话,随后仰起头,恣意畅快地大笑起来。
笑声穿过人群飘入文轻羽的耳中,她看着如此不羁洒脱的萧瑾成,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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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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