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磐石梅花(二)

他们两人似乎吓得不轻,连忙点头,“箜篌姑姑已经告知奴婢们了,奴婢们正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箜篌姑姑?”

“是听风苑的掌事,”梅金缕接道:“在庄中已经多年了。”

梅花山庄足有一百多个年轻姑娘,光是住所就占了很大一片,因此划分成十个院子,每院有一名掌事,多是从以前留下的姑娘们中调上来的。青绮所在的听风苑掌事,便是这位箜篌姑姑。

秦姜将人也唤来,问:“青绮姑娘在庄中待了多久?”

箜篌道:“已有两年,因姿才甚众,本已有了买主,明日就要接出去,如今出了事,恐怕……唉。”

“哦?”秦姜问:“那买主是何人?”

而梅金缕略显歉意,拒绝了她的问题,“请恕奴家无可奉告,敝庄的客人向来是不对外泄露的。”

秦姜看向窦小侯爷,后者对她做了个“本侯也没辙”的表情。

她转而又问那两个小丫鬟,“你们来此多久了?”

一个答“一年”,一个答“一年半”。而当被问到青绮家住何处时,两人面面相觑,还是箜篌代替回答:“是从关外逃难来的,家中已没有别人,是个可怜的孩子。”

正说着,突然有个幼嫩的孩童之声咿咿呀呀上楼来,后面还跟着丫鬟的叫喊:“二小姐!你慢点儿!箜篌姑姑有事呢!”

咚咚哒哒,众人刚看向外,已有个团子似的小东西冲进来,黏在了箜篌的腿上,眨巴着大大圆圆的眼睛,口齿不大清晰:“咕咕、咕咕……”

丫鬟气喘吁吁跟进来,忽见屋内众人,磕头告罪:“二小姐闹着找箜篌姑姑,奴婢拦也拦不住,请饶奴婢冲撞之罪!”

箜篌神色温柔下来,向主人请示:“奴婢先将小姐抱下去吧。”

梅金缕点点头。

小女孩被箜篌轻轻抱起来,趴在她的肩上,怯生生的目光看着这群陌生的大人,虽然眼睛很大,但面色白中透青,嘴唇也并不红润,因换了单薄的春装,便露出瘦弱的身体来,显然不是什么身体皮实的孩子。

梅金缕道:“贵人莫怪,这是奴家的女儿,顽劣惯了,不知礼数。”

窦小侯爷看着窗外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道:“有意思。”

秦姜若有所思。母女见面,却彼此视而无物;奴婢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

看来梅夫人对她的女儿并不太重视。

花厅那边,侍卫已接来了悬壶馆的大夫——苏吴。

秦姜到的时候,苏吴正在为青绮施针。自从上次除夕,两人已经两三个月没见,再见面时,看着低头专心救人的苏大夫,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郁结。

医馆这么忙吗?连偶尔来县衙看一看也没时间?

这时苏吴抬起头来,向几人略施一礼,“侯爷、大人。”

窦小侯爷被他这一眼又惊为天人,喃喃自语:“这善县果然是人杰地灵……”

秦姜抿抿嘴,面上四平八稳,问:“如何了?”

“许久不见,大人找我,果然又是有事。”苏吴却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在青绮脸上某处旋入一针。

直到扎完了,他才道:“她中了迷药,这才昏迷不醒;失血不过是拖延了她晕厥的时间。”

“迷药!?”

众人皆是惊诧。梅金缕惊疑道:“妖怪杀人,怎么会先用迷药?难道是……”

窦小侯爷问:“难道什么?”

梅金缕惊疑不定,摒退侍立两边的下人,这才一声轻叹,说出原委:“说来不怕几位笑话,奴家原先建立梅花山庄,其实是为了救济一些没有亲人的可怜孤女,但世道艰难,人越收越多,庄中原有的一些田产家业根本不够填这么多人之口。出于无奈,这才与姑娘们商量了,开门……做些风雅生意,除赚些钱粮之外,若姑娘们寻着了好的依靠,也可以出得庄去,自行生活。”

“但——诸位都是男子,或许不大明白,这女子众多的聚居之处……就会生出一些事端。”她接着说:“嫉妒、攀比、诬陷之事,屡禁不绝,更何况进出山庄的郎君非富即贵,多有姑娘们明争暗斗的先例。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让她们都分开来住,没想到,连这样都不够,居然有人为了陷害青绮,装成妖怪……”

“这么说来,夫人你猜测是同庄的姑娘想要杀害青绮?”窦小侯爷道:“那凶手岂不是就在这一百余位女子当中?”

梅金缕幽幽点头。

窦小侯爷很是不乐,“那本侯岂不是没法毫无负担地和这些可爱的女子一起喝酒了?”

虽然这么说,但中午时分,金缕夫人设宴之时,窦小侯爷依旧搂着姑娘,喝得很是畅快。梅金缕特地放下身段,在秦姜身边亲自作陪,为她斟酒布菜,很是殷勤周到。她还格外唤来一人,端的丰神俊朗,又极会看眉高眼低,见窦小侯爷看惯了歌舞无聊,便自荐剑舞,席间助兴。

梅金缕笑道:“此是奴家之子,名唤梅继业,今年一十八岁,可惜我这梅花心法更适合女子一脉,无法传授与他,便另为他延请了一些高人,如今也学得一些皮毛,侯爷若不弃,便让他舞上两回,请侯爷多加指正。”

她满面笑容,看自己儿子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秦姜看得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骄傲与满意。

一个慈祥的母亲看自己出类拔萃的儿子时,正是这种目光,就像曾经母亲看秦蓟一样。

窦小侯爷来了些兴趣,让他领了剑,在席间展示。

不得不说,梅继业的剑法极为出色,动作如行云流水,虽然刻意消减了些杀意,又多添了一些观赏性的舞姿,但连秦姜这个外行也不难看出,与其说是剑舞,它更应该被称作剑术。

劈、挑、砍、刺,纵、掠、腾、跃,每一招都有条不紊。梅继业身穿白衣,举动间,便像一只翩翩白鹤,飞腾在青云缭绕之间。

苏吴一目不错地看着他。

窦小侯爷也看得有些入神,直到一舞毕了,这才连连抚掌称妙,问:“你师从何人?”

梅继业道:“家师乃一闲云野鹤,平常自称松云道人。”

窦小侯爷便扔开美人,让梅继业到自己身边,与他交谈,又劝他饮酒,很是亲昵的模样。

秦姜看得咂舌,回看梅金缕,却并没有发现她有任何不忿神色,反见她挠了挠自己的脖子,似乎有些红疹。

“大人恕罪,奴家自小有些花粉之症。”她歉然一笑,似乎是担心秦姜嫌恶,便主动坐远了一些,“一到春日就如此,已经习惯了,过了这一季就好。”

说着,她叫来一个丫鬟,道:“红露,你去花园给我采一些雷公藤叶子来。”

叫做红露的丫鬟应了一声,便要走。

“哎,别那么急。”梅金缕无奈,又叫住她:“切记戴上手套去摘,免得树皮的毒液弄坏双手。”

嘱咐完,这才又让红露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梅金缕道:“红露是个好姑娘。原先那客人想要买的是她,其实是我从中作梗,因青绮年纪更大,也稳重一些,我便擅作主张将她订给了客人;想来是缘分天定,青绮终究没这个福气,若她能醒来还好,若醒不来,客人那边,也只能让红露顶上了——只是她有些冒失,性子也急,怕会让客人不高兴。”

秦姜道:“各人自有缘法,夫人不必操心。你要那雷公藤的叶子做什么?”

“这是个治奴家花粉症的偏方。拿叶子揉碎了,擦一擦皮肤,红肿即消,很是有效。”梅金缕道。

她似乎实在难忍,为秦姜换了个陪侍,便告罪退下,自行休息去了。

苏吴是个大夫,不仅在今日宴席中身份最低,恐怕也是往来山庄的客人里,最不值钱的一个,要不是秦姜相邀,压根连门也进不去。梅金缕走后,为他布菜的丫鬟便懈怠下来,不大愿意殷勤侍奉。苏吴便执杯擒盏,把自己换到了秦姜那一桌。

秦姜尚在偷看主桌的窦小侯爷和梅继业,一面捞起酒杯,身边人斟了一杯。她喃喃自喟,“果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有小侯爷这样的心胸,方能体会更多的人生乐趣……”

她将酒杯放下,后面又搛来一口塘鳢鲜脍,她就着筷子吃了,一面慢慢回想上午所见之景,不知不觉,又喝了一杯。

再要喝第三杯的时候,一只手覆在了玉盏之上,低沉悦耳的声音劝诫道:“多饮伤身,大人吃些菜。”

惊觉回头,秦姜发现苏大夫已经坐在了自己旁边,噙着淡淡笑意看着她。

“桃花梨酒虽甜,但后劲大,我可不想看到大人喝完,再睡在谁家门口。”他道。

秦姜微红面颊,瞪了他一眼,只是眸中含着酒后的水汽,倒像是隐秘地与人撒娇。

苏吴看着上首饮酒的两位,转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说,世上会有面貌极其相似之人吗?”

“自然有,我和哥……”秦姜想也不想便,恍而想起场合不对,“血亲之间,相貌相似者比比皆是。”

“血亲。”他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可惜纵然相貌相似,举止神态也不尽相同。”

没有酒喝,她只能吃几口菜,期间问他:“那位青绮姑娘何时会醒?”

“不好说。我已经开了药方,让人照方煎熬。服过药,也许明天前能醒来。”苏吴道。

她直觉有些不把稳,便道:“要不要我们亲自盯着煎药?”

他微微一笑,“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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