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太安静了。
厚实的墙壁大门阻隔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室内长明灯燃烧时无声无息,棺材里头大抵装了一具最好还是死透了的尸体,按理来说两个人一起守灵,同伴的存在能缓解一些心理压力,偏偏她的同伴也是一个没有动静的。
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陆遥归,有时会冒出一种灵堂里只有她一个活人的错觉。
“要不我们还是说说话吧。”陆遥归终于开口道。
“说什么?”商徵羽低着头,正在研究手里的火折子。
“就说说这个游戏吧,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陆遥归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副本里那么多潜规则的?死的人多了,一条条试出来的?”
商徵羽终于抬头看向她:“看来你在上一个副本里,和其他玩家相处得不怎么好。”
“是他们先不友好的。”陆遥归嘀嘀咕咕,“见我是个新人,就在本里头百般忽悠我,拿我当测试死亡条件的炮灰。”
折枝游戏里,新人的死亡率总是最高的。死于对游戏规则的不熟悉,死于对怪物的攻击反应不够灵敏……也有不少人,死于其他不怀好意的玩家。
但陆遥归好端端地活过了第一个副本。
“在副本关闭的那一刻,副本内的时间停滞,所有玩家都会被直接挤出副本。”商徵羽说道,“唯一的例外,是保留金枝到最后的‘祭司’。”
听到这一词汇,陆遥归微微坐直了身子。
“祭司除了选择奖赏外,还能获得一个向主神提问的机会。能询问的仅是与游戏有关的问题,并且不是任何问题都会得到回答。”商徵羽继续说道,“不过得不到答案也不要紧,换一个问题就好了,在主神回答之前,问题是可以更换的。”
陆遥归点了点头:“所以这些规则,是活到最后的祭司一条条问出来的。”
“一个人是很难通过这种方式了解游戏的全部的。”说话间,商徵羽从长桌前站了起来,“所以有人建立了一个论坛,汇总了副本通用的规则。这个论坛需要输入特定的口令,经过三次跳转才能进入,出本后我把注册方式发给你。”
见商徵羽离开长桌,陆遥归本也想跟上去,却被制止了,只好问道:“你要去哪里?”
“这个房间肯定有问题,我四处看看。”商徵羽取出了藏在衣服里的火把,用火折子点燃,漆黑中顿时升腾起一团火焰,然而照亮的区域却只有很小的一块。
商徵羽举起火把时,甚至连她的下半身都照不到。
陆遥归看向走出去至多十米的她,只见她们之间横亘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火把有问题!”陆遥归下意识道。
“不是火把有问题,是房间有问题。”商徵羽目光移向长明灯,“还有这些灯,也有问题。”
自己制作的、从外头带进来的火把,体现了此间的一切有多么不同寻常。
与火把相比,长明灯照亮的范围大太多了,它们无声燃烧着,微弱的火焰似乎持之以恒地对抗着黑暗中潜藏的危险。
“烧得太快了。”商徵羽看了看火把,低声说道。
她转而向陆遥归走去,从陆遥归手中接过备用的火把,同时叮嘱道:“你就待在这里,不要移动长明灯,如果发现有灯灭了立刻点上,但不要离开烛火可以照亮的范围……哪怕是一根手指,也不要离开。”
先前守灵的两个玩家一人守着一半长明灯,灯亮的半边人虽然被吓得不轻,但看着还算正常,灯灭的那半边却……
商徵羽想,或许灭一两盏灯问题不大,保证自己身边的长明灯亮着才是存活的关键。
陆遥归握紧火折子,老老实实守在长明灯边上。
她吸取前人的教训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换班的人真正到来之前,火折子都不能离手。
商徵羽则举着火把,一步步远离了长明灯守护的范围。
灵堂开阔得惊人,但并非无边无际。
当商徵羽终于在一面墙壁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时,只见陆遥归已经是二十来米开外的一点。
好在虽然她们中间的道路基本被黑暗吞没,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到另一个人耳中。
“墙壁上好像有东西。”陆遥归说道,商徵羽手中的火把似乎照出一片彩绘,然而距离太远了,陆遥归即便不近视也看不清。
“是壁画。”商徵羽说道。
火光能照清的东西有限,随着她走动,壁画的部分面貌才逐渐呈现在她面前。
商徵羽特地走去门边,应该是壁画开头的位置。
“上面画了什么?”陆遥归的声音自身后远远传来。
“人。”商徵羽言简意赅道。
“……说详细点呗,”陆遥归道,“我现实里研究过壁画,没准能参谋参谋。”
“不是我不想说详细,”商徵羽踮了踮脚尖,“壁画很高,我只能看到最底部的画面。”
离得远的话可以走过去看,可是高处的东西,实在无能为力。
商徵羽的身高是很普通的身高,但即便换个大高个来,在这里也要束手无策。
在灵堂内部,她们是看不见房梁一星半点的,而根据在外头看见的问仙堂,灵堂只怕有二十多米高,就算环境不吸光,想要看清头顶的情况也指望不上火把,得换强力手电筒来。
这个副本的时代背景哪来这种东西。
商徵羽只能把自己看见的东西说一遍:“有五个人,全是跪姿,看不到脑袋,他们可能是对着什么东西跪的。”
“另一面墙上是什么?”陆遥归道,“左右壁画一般来说是对应的。”
商徵羽于是没有继续往前看,而是走向对面。
“另一面……有很多很多人,其中有九个人不太一样,他们像是其他人的领头人,体型要更加高大,站位也站在其他人前面。”商徵羽说道,“这幅壁画上的人要比对面小上许多,可以完全看到,他们手里拉着绳子,似乎在把什么东西拽下来。”
商徵羽又仔细看了看:“应该是一棵巨树。”
陆遥归问道:“多大一棵树?”
商徵羽看不清树的全貌,但根据所看见的部分,勉强可以在脑子里补全。
“根系连着地面,树冠顶住天空那么大。”商徵羽道。
“通天之木,可能是在隐喻什么东西。”陆遥归道,“人把通天木拽倒,是要斩断沟通天地的渠道,还是要把这条通道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能是后者吧。”商徵羽已经走到了与此幅壁画连接的下一幅壁画前,“起点巨树被砍成一段段木头,中间木头被做成了船,末尾已然有人坐在船上。”
这幅壁画格外长。
长到房梁上悬下的白幡,挡住了商徵羽的前路。
白幡围绕在棺材周边。
商徵羽想了想,走去对面,途中还经过了陆遥归。
对面也是一整幅长壁画,但画面并不连贯,似乎是在描述跪着的五人各自的经历。然而由于他们在画中的身形过于高大,商徵羽将火把举到最高也只能照清人物腰部以下的地方,这叫人很难看出壁画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第一个人站在火里,好像在跳大神。”商徵羽的描述朴实无华。
“怎么看出是在跳大神的?”陆遥归很好奇。
“穿得花里胡哨的,像神棍。”商徵羽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下一个穿的……也很奇怪。衣服很复杂,还有一些飘带。”
“他也在火里?”陆遥归问。
“好像在水里。”商徵羽又看了几眼,“像是,我不确定。”
她看到了形似水花的图案,但因为壁画不是很完好,少部分地方脱落,明显有因氧化而变色,商徵羽拿捏不准这究竟是水花还是流云,毕竟人物姿态有些飘逸,说是在云间飞完全说得过去。
陆遥归坐立不安,有点想自己去看看,她不能说是专业的,但职业多少沾一点边。
可惜长明灯不能没人守,她还是得老老实实留在灯前。
商徵羽继续前行,直到看完这幅壁画。
又一次在白幡前停住脚步后,商徵羽肯定道:“第二个人身边的图案,应该就是水花。”
她解释道:“第三个人身边有很明显的山峰图案,第四个人倚靠树木,最后一个人则手持刀兵。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这五个人分别与金木水火土五行对应——但我想不明白这五行代表了什么,可能需要再往前走,才能知道答案。”
再往前走——便是被白幡遮掩的区域。
肉眼可见的白幡重重叠叠,一眼看不到尽头,更多的白幡处于黑暗之中,不知绵延出去多远。
白幡间隔的空间逼仄,它们不算沉重,但行走其中绝对会被影响行动,无人知晓进去后会发生什么。
而对商徵羽来说最麻烦的是,一旦走进去,陆遥归势必会脱离自己的视线。
如果她是一个人进入副本的就好了。
商徵羽有些冷漠地想,如此就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不用在意所谓同伴的死活。
念头升起得快压下去得也快。商徵羽知道她是借由陆遥归这个媒介进入副本的,如果不是陆遥归,她现在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要是继续往前走的话,我就看不见你了。”陆遥归的想法和商徵羽重合了一部分,“你那里如果出了什么事,我都来不及提醒你。”
“不用担心我。”商徵羽干脆地说道,她下定了决心,“守好烛火,不管听到什么动静,视线都不要离开长明灯。”
说罢,商徵羽掀开白幡就走了进去。
她必须看到完整的壁画,有些信息不在副本初期发现,以后还想得到就要付出数倍的代价。
进入副本,总是要独自面对一些风险的。
商徵羽在心里这么对陆遥归说道。
白幡扫过身体,带着明显的重量。
手里的火把快要燃尽,商徵羽已然准备好随时点燃备用的火把,抬手将火焰往壁画凑去。
或许是因为掉落的墙皮平添几分可怖。
或许是因为火光的范围照不出身躯,只能照出一张面孔。
一张位置格外低,显得异常诡异的笑脸,猛地出现在商徵羽视线中。
而商徵羽非但没有后退,还向前跨了一大步,眼睛距离壁画里的那张脸一下变得只有几厘米。
微小的细节落在灰雾似的眼睛里。
商徵羽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取出折叠军刀,刀刃已然转出,对准狠狠一刺。壁画被商徵羽掀开,明显的分界线叫她确定了一件事。
“这些壁画,是从其他地方移植过来的。”商徵羽心里想到。
不等她将这一发现告诉陆遥归,陆遥归的声音先隔着重重白幡传了过来。
“商徵羽,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陆遥归少有的不叫她小商老师,语气严肃得不同寻常。
“听得见。”商徵羽回答道。
她还能看见陆遥归那边长明灯的火光,只是陆遥归的身影被白幡遮挡,完全看不见了。
“那就好,我想说我发现了一件事。”陆遥归道,“起风了。”
微弱的风,吹得烛火微微摇曳。
之前听其他玩家描述灵堂里会起风时,陆遥归还以为是那种持续不断的风,但现在陆遥归发现风并不稳定。
烛火接连晃动,又静止。
是什么带动室内涌起气流,那个东西现在……又去了什么地方?
商徵羽回应道:“我知道了。”
距离她不远,火光还能照到,但并没有被她触碰的白幡就这般无端动了。
就在它晃动的一瞬间,商徵羽伸出手,狠狠将白幡扯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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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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