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徒然冰冷了下来。远处的音乐声依旧欢快活跃，这里却像被阻隔在了另一个平行空间，冰冷、压抑、危险。

伊森捏紧了拳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迪洛，对方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中毒的事情除了帮他检查过的两个医生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现在有两种情况可以解释迪洛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一是那两名医生嘴碎说出去了，然后传到了迪洛的耳中；二则是……

“是您做的。”伊森冷冷地开口。

“是我做的。”迪洛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伊森一直觉得迪洛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情况。对面的迪洛好像卸下了一身柔软的伪装，将内里最锋利的一面展露出来，如同一把利刃，直逼他的咽喉。

高空突然爆开几枚礼花，映照出迪洛的整张脸。他的瞳孔在突如其来的光芒中快速收缩，变成一条细细的竖线。

他在紧张。

不知为何，伊森迅速感知到了迪洛的想法。

沉重的氛围被打破了，伊森条件反射地调动起所有精神力，时刻准备在迪洛突然暴起发难得时候快速反击。

“雄主？”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精神高度集中时突然传来声音，伊森不受控制地浑身一颤，转头看去，是来找他的赛兰和莫卡。

莫卡显然已经急疯了，也不知道他这么半天到底跑到哪里去找伊森了，这会儿头发都被汗湿了，整个人狼狈得宛如一个流浪汉。

“大人，终于找到您了！您一个人待在这里做什么……额，陛下？”莫卡扑上来就一顿埋怨。

多了两个人搅局，让伊森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下来。他看了迪洛一眼，最终还是决定不将刚才的事情声张出来。

“我在和陛下谈话，已经谈完了，我们走吧。”伊森说着，就准备带着两人离开。

赛兰的目光在伊森和迪洛身上扫了一圈，微微皱起了眉头。

“忘了告诉你。”迪洛不紧不慢地说道，“里斯是长老院派到你身边的，而莫卡……”

“是我派过去的。”迪洛俏皮地歪了歪脑袋，甜甜地笑了笑。

这位虫皇陛下简直有精神分裂症，前一秒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这一秒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小精灵一样的雄子。而且他把天聊死的能力的确高超，伊森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他却把台阶直接一脚踢飞了。

莫卡的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先是哭丧着脸望了望迪洛，紧接着心惊胆战地跪在伊森面前，实在是不明白迪洛陛下为什么要拆穿他的身份。

伊森深吸一口气，额角突突直跳。

他隐约觉得迪洛似乎在试图激怒他。但可惜了，他不想如他所愿。

“雄主……”赛兰觉得伊森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地想问些什么，随即被伊森一把拉住手腕，往皇宫外的方向走去。

“走。”伊森拽着赛兰转身就走。

莫卡还跪在地上，视线一直在伊森和迪洛身上来回转动，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爵大人只拉着赛兰走了，却没有拉他，是不是说明……他被公爵大人抛弃了？

走了半天却不见莫卡跟上来，伊森回头没好气地说道：“跪在那里做什么？跟上来！”

莫卡如获大赦，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跟着伊森跑了。听到伊森的声音之后，他惊喜过头，甚至都忘了再看迪洛一眼。

目送着三个人逐渐远去，迪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莫卡这小崽子真是没良心，把他放在伊森身边，他就真的死心塌地地跟着伊森了。

礼花一个接一个地炸开，迪洛张开手臂，仰躺在地上，也不怕衣服被弄脏，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伸展四肢睡在冰凉的地面上。

要是他身边也能有个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人，该有多好。

伊森万万想不到，他身边的人竟然都是卧底。就连他以为最容易拿捏的莫卡也是迪洛派来的人。

该不会……赛兰也是什么人打发过来的吧？但赛兰是他从雌奴交易市场买回来的，对方就算再精明，应该也不会猜到他要买哪只雌奴。

莫非那一整个雌奴市场里的雌奴都是卧底？

伊森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他挠了挠头发，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要往他身边安插卧底还有别的更简单的方法，犯不着为了安插一个雌奴而去准备一堆卧底雌奴。赛兰……应该不是吧。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伊森强忍住想要抓狂的念头，皱着眉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赛兰驾驶着飞行器，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伊森纠结的神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完全能理解伊森现在究竟在担心什么，如果是他遇见了这种事，第一时间也一定是把身边的人都怀疑一遍。

莫卡坐在距离伊森很远的位置，尽力缩成一小团，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伊森喊他跟上来的时候他兴奋过头，忘了自己的现状，但上了飞行器之后逐渐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实在是有些危险。

明明知道他是卧底，却还要把他带回家，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莫卡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公爵大人想要亲手处理掉他。

莫卡瞬间面如死灰。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伊森身心俱疲，回到家后他就瘫在了沙发上，斜靠在扶手上一动不动。

家里的气氛沉重而压抑，赛兰知道雄主心情不好，很娴熟地跪在了伊森脚边，然后瞥了莫卡一眼。

莫卡浑身一颤，连忙学着赛兰的动作手忙脚乱地跪下，声音颤抖着叫了伊森一声：“大、大人……”

“说，”伊森打断了他的话，趴在扶手上闭目养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莫卡咬咬唇，开口：“大人，我、我的确是陛下派过来监视您的。”

莫卡心惊胆战，将他所知道的一切缓缓道来。

十年前，他被迪洛陛下安排到公爵身边，负责监视以及调查公爵的底细。

这份工作听上去很艰辛。他一开始做得战战兢兢，因为传闻中的公爵总是阴晴不定，动不动就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他怕哪天不小心惹怒了公爵，也被贬为雌奴丢出去。然而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逐渐发现公爵似乎并不是传闻中那样可怕的雄虫。

这位公爵大人有些迟钝，也不太爱说话，相处了几年，莫卡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殊的喜好。除了拥有强大的精神力之外，他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漂浮在人群中间。任何人都可以将他反复折叠，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十年前，他强大的精神力被长老院发现，原本就身为贵族的他在大长老的胁迫下开始为长老院做事。一路做事升职，最终被授予了公爵的爵位。成为了整个虫族除了虫皇以外最尊贵的雄虫。

他从来不笑，也不怎么说话。莫卡从来琢磨不透他心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其实对待身边的人很宽容。

借着一次醉酒的机会，莫卡试探着问他为什么要帮长老院做事。公爵大人睁着迷茫的眼睛看了他半天，嘟囔着说了些什么，莫卡只听到他说了“雌父”这么一词。

莫卡又问如果不帮长老院做事的话，他想做些什么？

公爵想了想，说他想要离开主星，去一个僻静的小星球生活。

公爵大人并不是坏人，只是被长老院利用了。莫卡在给迪洛的汇报信中写下这么一句话，自那以后，迪洛便没有再联系过他。大概是觉得他也被公爵策反了。

但他不后悔，他想要待在公爵身边。

“胁迫？”伊森皱了皱眉。

莫卡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长老院究竟用什么胁迫了您，您也从来没说过。”

伊森敏锐地提取到了莫卡话中的关键点。他猜测原主的雌父大概是被长老院抓走了，利用这一点，长老院开始胁迫原主为其做事。

只不过既然要利用他做事，为什么又要让里斯给他下毒呢？

见伊森半天都没有说话，莫卡越发忐忑不安。他膝行几步靠近伊森，顶着通红的眼眶盯着伊森：“大人……我知道我让您失望了……您、您惩罚我吧，我愿意成为雌奴，只是……可不可以，不要丢掉我？我想一直待在大人您身边……”

伊森沉默许久。

莫卡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迪洛陛下派人给我下了毒，是你做的吗？”伊森问道。

“啊？”莫卡抬起迷茫的双眼，表情自然困惑，看不出伪装的痕迹，“大人您中毒了？什么时候？陛下、陛下他……已经不信任我了，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伊森下意识地看了赛兰一眼，后者微微点头，表示莫卡不像在撒谎。

“……算了。”伊森叹气道，“你暂时留在这里吧，至于惩罚……之后再说吧。”

莫卡如获大赦，惊喜的表情压根藏不住。

伊森把莫卡和赛兰都打发去休息后，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望着明晃晃的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莫卡这样的人应当是不会撒谎的，但他偏偏就顶着这样一张无害的脸瞒了他十多年。在这里，他究竟还能相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