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舞会草草结束,伊森早早地回家休息。
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第二天醒过来时,两个太阳已经悬在了天空正中央。
伊森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转眼,赛兰就站在他的床前,面色沉重地看着他。
“赛兰?”伊森清醒了一点,“怎么了?你还不舒服吗?”
赛兰摇摇头,跪坐在伊森床边,低声说道:“雄主,里斯死了。”
闻言,伊森坐直了身子,轻轻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雌虫犯了事多数都会被贬为雌奴,除非有雌虫丧心病狂地杀害了雄虫,才会被判处死刑。可现在赛兰说里斯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了今早的新闻,有狱警今天早上去视察监狱,就发现里斯死在了牢中。”赛兰顿了顿,“监狱对外宣称里斯是畏罪自杀,但他们公布出来的照片里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里斯的脊柱上有一个圆形的伤痕,呈棕黑色,看着有点像烧伤。他应该是被什么人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杀死了。”
伊森沉默。
眼下来看,杀死里斯的必然就是派他来监视自己的那一号人。里斯陷害他这件事太恶劣,除了昨晚在皇宫参与舞会的人以外没人知道。也就是说,对他图谋不轨的人应该就藏在昨晚的人中间。
伊森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头绪了,但真的要把对方揪出来,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摸了摸赛兰的脑袋:“好了,这件事情不要再管了,收拾东西,我们今晚也要去参加舞会。”
“好的,雄主。”见伊森的状态还算不错,赛兰也放心了。
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重,伊森早上见到莫卡时,对方的眼睛下有一层浓浓的青黑色。
也是,莫卡和里斯是一起来到他身边的,两人都在他身边待了十年左右,其中一个人突然死去,另一个人必然会觉得难过。
伊森觉得有些愧对于莫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假装坐在沙发上看书,莫卡默默地走到他身边,然后跪下了。
“大人。”莫卡抬起憔悴的脸。
伊森放下手中的书,与他对视:“怎么了?”
“请您责罚我吧。”莫卡低着头,声音颤抖着说道,“与里斯共事了这么多年,我竟然都不知道他对您心怀歹意。作为侍卫,我实在是太失职了,我昨晚反省了一整晚,您惩罚我吧!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惩罚!”
伊森愕然。
他原以为莫卡是为里斯而难过,没想到他竟然是觉得自己不够尽职。
“你……”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恰巧赛兰路过,莫卡盯着他看了半天,没好气道:“这次……还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在,大人说不定就被害了。”
赛兰眨眨眼,似笑非笑地回应:“也是,毕竟莫卡大人当时不见踪迹,作为雄主的侍卫来说,您的确挺失职的。”
莫卡炸毛了:“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大人喜欢你,你就肆无忌惮!小心我哪天让大人把你丢回雌奴交易市场去!”
伊森无奈扶额。
是他这些天看起来太好说话了吗?这两只虫以往都是私底下互相看不顺眼,现在竟然都敢当着他的面吵嘴了。
赛兰和莫卡互相看不顺眼是早有的事,从他买了赛兰以外,莫卡就每天怂恿他换个更好的雌奴。赛兰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每次看到莫卡闹笑话的时候,他总是笑得很开心。
“你说了这么多遍,雄主听过一次吗?你把怂恿雄主的功夫省了,用在工作上,昨晚就能救下雄主了。”一来二去,赛兰连“您”都不用了,莫卡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能有什么办法?”莫卡气愤地大叫,“长老院说后院缺人,让我过去帮忙,我没法拒绝啊!”
伊森动作一顿,与赛兰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莫卡刚刚说——长老院。
第二天的宫廷舞会如约而至。
第一天的骚动并没有减少大家的热情,今夜参加舞会的虫反而更多。
伊森例行去大厅转了一圈,在弗莱尔还没有到之前撤退。
那位掌权者是个好虫,但实在是太热情了一点,要是被他缠上,伊森觉得自己今晚就无法与那个神秘暗号赴约了。
他在皇宫里兜兜转转,赛兰和莫卡都被他打发去了别处。皇宫里到处都是侍卫,万一遇到危险,也有侍卫能及时保护他。
穿过七拐八绕的凉亭,伊森终于在后花园的一处隐秘角落发现了与邀请函上一样的记号。
记号印在凉亭的一个小角落里,要不是伊森用精神力辅助搜寻,光凭肉眼去看,是根本找不到的。
记号是用一种特殊的颜料印上去的,伊森用手指一抹,黑色的颜料立刻沾到了他手上,静候两秒钟,那一块颜料就如烟雾般从他指腹上散去。
伊森环顾四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凉亭边上,很没形象地用光脑打起了游戏。
伊森打游戏不是一般的菜,半个小时一局的游戏,他两分钟就能被人干掉一次。气得他的队友在聊天框对他破口大骂,随即被系统禁言。
伊森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刚才两局都没发挥好,伊森撸起袖子打算再来一局,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伊森连忙收起光脑站起来。
后花园的植被繁茂,比雌虫还高的植物比比皆是。伊森所在的地方被层层遮掩着,其他人根本看不到他,但他可以看到过来的所有人。
是迪洛和克里德拉。
迪洛的状态很不好,言辞激烈地跟克里德拉争论着什么。克里德拉倒是镇定自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伊森原本不打算听他们说什么,然而迪洛越说声音越大,他们谈话的内容不可控地传入了伊森的耳朵。
“大长老,我说过我不想要雌君!我今年才刚成年,您就要催着我收雌君,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迪洛大声道。
克里德拉的声音沉稳却不容拒绝:“陛下,您已经不是幼崽了。迎娶多布作为雌君有什么不好?他年纪比您大,在您不懂的地方还能为您提点一二。”
多布?似乎也是余下几个星球的掌权者之一,但伊森对这只雌虫没什么印象。
“可我不喜欢他!”迪洛眼睛红红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多布比我大20岁!他甚至还孕育过自己的孩子,我才刚成年,我想找个自己喜欢的雌虫!”
克里德拉不耐烦了,他扭头就走,只留下一句话:“我不想跟您争论什么了,您自己反省一下吧,这一段时间您实在太过放肆了。”
迪洛一个人背对着伊森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克里德拉远去的背影。直到克里德拉的身影消失不见,伊森才听到他压抑的抽泣声。
伊森靠在凉亭栏杆上,揉了揉眉心。
原本不想听的,没想到一不小心听到了全部内幕。
看样子迪洛陛下在这里是没有实权的,看似尊贵的雄虫陛下竟然连选择伴侣的权利都没有,任谁听了都会唏嘘不已。
迪洛蹲在原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哭了好久,伊森站得腿都有些麻了。他等了这么久,约他见面的人也不见踪迹,大概是看到迪洛也在这里,所以单方面取消了这次会面吧。
莫卡也跟他发了消息,问他在哪儿,要不要去接他。
伊森正准备回复,就看到迪洛突然站了起来。
是准备离开了吗?
正当伊森以为他要离开之际,迪洛突然转过身,视线望向伊森的方向,低声道:“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伊森浑身一僵,知道自己已经藏不住了,他只得慢慢的从植被后面走出来,低着头向迪洛行了个礼:“陛下日安。”
迪洛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声音十分委屈:“你都听到了。”
离得这么近,他要是说没听到,迪洛估计也不会相信。
伊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迪洛盯了伊森片刻,突然咧着嘴嚎啕大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沾湿了他小巧的下巴。可怜巴巴的,看着人心生怜惜。
伊森忍不住上前,有些手足无措地递了一张纸巾过去:“陛下别哭。”
“你都听到了。”迪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可怜?明明是虫皇,却连选择自己伴侣的权利都没有!”
从外表来看,迪洛只不过是个小孩而已。伊森面对他时总是心生恻隐,眼下看他哭得这么难过,伊森只得磕磕巴巴地安慰他:“不是的,陛下……我并没有这么想,您很好,您一点儿都不可笑。”
迪洛抽过伊森手里的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弄得整张小脸都脏兮兮的。
刚擦干净泪珠,眼泪就又涌了出来。手里的纸巾全部浸湿了,迪洛倔强地抬眼看着伊森。
能看得出来他在强忍泪水,但难过的时候又怎么能忍得住?
伊森叹了一口气,掏出纸巾亲自给迪洛擦了擦脸。
迪洛仰着脸让伊森擦眼泪,片刻后泪水又糊满了整张脸。
迪洛一直哭,伊森只得一遍又一遍帮他擦眼泪。这么哭了大半天,迪洛总算不掉小珍珠了。伊森将湿透的纸巾全部扔进垃圾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太会说好话,也不会哄孩子。迪洛再难过,他也说不出几句合格的安慰话来。
一转头,迪洛也不顾及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衣摆胡乱堆在地上,沾满了地上的灰尘。他低着头抱着双膝,缩成小小的一团,宛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伊森迟疑了一下,也走过去坐在迪洛身边。
舞会大厅的音乐从远处传来,欢笑声依稀入耳。
他们狂欢的时候,小小的虫皇只能躲在花园的一角偷偷哭泣。
半晌,迪洛低声开口:“你知道多布吗?”
“只有一点印象。”伊森如实回答。
迪洛抬起头,哭了太久,他的眼睛有些肿了,鼻尖都是红彤彤的,即可爱又可怜:“A114号行星的掌权者,是虫族所有星球掌权者中最落魄的一个。克里德拉让他当我的雌君,无疑是为了更好地架空我。”
这些都是内幕消息,这傻小孩就这么跟他说了?伊森抿唇,小心地提点了两句:“陛下,在这里说……恐怕隔墙有耳。”
“这里没有,你以为我在皇宫这么多年只知道吃喝玩乐吗?”迪洛抹了一把脸,“我现在心情不好,你跟我说说话。”
伊森想到自己被约到这里的事情,有些不安。但迪洛现在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心,他只得分心分出去几缕精神力探查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也没有监控之后才答应迪洛的要求:“好的,陛下。”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当虫皇。”迪洛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树洞,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虫皇有什么好当的,像个玻璃娃娃一样被他们囚禁在皇宫里,整个虫族还以为我每天锦衣玉食,其实我过的日子连狗都不如。”
他口中的“他们”,大概就是指长老院的人。
伊森抬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迪洛的肩膀。
迪洛没有拒绝,反而往伊森身边挪了挪,继续说道:“我其实很羡慕你,伊森,你至少是自由的。我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皇宫,这么多年来,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色。长老院不想让我有出息,给我的光脑设置了权限。我就偷偷去图书馆看书,我对于外界的认知都是从那些古老的纸质书中得来的。”
伊森咋舌。他大概能猜到迪洛很惨,但的确想象不到他居然这么惨。
“陛下,您……”伊森想安慰他,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词穷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前二十多年都是作为人类而活的,没有接触过这样庞大黑暗的权力体系,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迪洛这样的小孩。
“您会走出去的。”考虑再三,伊森说了这样一句话。
“走出去?”迪洛疑惑地反问了一句,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或许等长老院那帮老不死的全都死了,我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吧。我也许该考虑一下,怎么样才能把他们全都杀了。”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露骨,伊森连忙捂住了迪洛的嘴巴,再次加强精神力,又把周围反复探查了好几遍。
迪洛掰开伊森的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说得不对吗?”
伊森沉下脸:“陛下,您不可以说这种话,您身处的环境不安全,应该谨言慎行。”
“为什么不能说?”迪洛支着下巴看着伊森,神色有些难以捉摸,“是因为你其实也是站在长老院那一边的吗?我说了,你就会向长老院通风报信?”
伊森为难地摇摇头。
长老院现在疑点重重,他并不信任那帮人。但他也不能明确说明自己的立场,万一传到长老院那边就糟了。迪洛这一问,确实让他难以回答。他左右为难,恰巧这时莫卡发消息过来,催促伊森赶紧回来。
自从里斯出事之后,莫卡对他就极为上心。今天他再三保证会在两个小时内回来,莫卡才依依不舍地任他一个人出行。
现在已经超过了他跟莫卡约定的时间了,莫卡发来的消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焦急,最新一条消息里,感叹号已经连成一串了。
“陛下,抱歉,我的侍卫在找我了,我该回去了。”伊森道。
迪洛拽住了他的袖子,不肯让他走:“怎么?我的问题让你很难回答?”
伊森轻轻叹了一口气,缓慢地将迪洛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拨下来:“的确难以回答,陛下以后请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
迪洛不再说话了。
伊森知道他的话肯定让迪洛伤心了,但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这么回答。
伊森站起身,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沾到的杂叶,迈开长腿正准备离开,迪洛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伊森。”
闻声,伊森转过身,微微弯腰:“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迪洛坐在凉亭边,单手支着下巴。路灯只照亮了他的一半面容,他的另一半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有那么一瞬间,伊森觉得眼前似乎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明媚活泼,一个阴险狠毒。
迪洛面无表情地看着伊森,声音平稳冷漠:
“你身上的毒已经处理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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