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不让我进去,所以我又自己寻去了郊外帝师夫妇的墓,我那位儿时玩伴的衣冠冢也在那儿。”
薛集声调都掉了下去,方才还是乐呵呵的少年,此刻就已经变成了奄奄的,还裹着泥沙的土豆。
有些后悔问他了,沈予棠用公筷给他夹了块排骨,“小将军,你也别太难过了,沈小姐她一定希望你能快乐的。”
“余姑娘,你说得对。”薛集咬下一口肉,“你和她说话真的挺像的,小时候,我被人欺负,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她也是用这种语气劝我的。”
沈予棠尴尬笑笑,“哈哈,是吗……”
“对啊,我真的好想她啊,我以前还想立了功就回来求娶她呢,结果,等我立了功,她却只剩一座空坟了……唉。”
什么?!求娶?!
沈予棠一口茶没有顺下去,惊得直呛咳了好几声。
薛集什么时候存了这种想法的?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楚景淮伸出手帮她顺了顺气,方才友好的表情此时已经转换成了他一贯的冷淡假笑。
他现在想让薛集去别的桌了。
”小将军,你和沈小姐不是朋友吗?怎的又要娶她?”沈予棠觉着这件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毕竟她两辈子加起来对薛集都只有朋友的想法。
薛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她聪明又勇敢。但是别人不都说感情是说不清的嘛,所以我……”
看他自己都说不清,沈予棠倒是放了心。薛集多半是只和她一个女子相处过,就连婚事也只想得到沈予棠一个人。
“薛兄,来喝一杯。”楚景淮端起酒杯,“薛兄,这样说来你和沈小姐其实是有缘无分,可惜了。”
沈予棠不禁嘴角抽动几瞬,以薛集的迟钝,估计连楚景淮现在变了态度都感受不到,更别提话里有话了。
薛集几杯酒下肚,有些上脸,“你们说,她会不会没死啊?真的……我很怀疑。”
“你不是还去祭拜她的了吗?怎么又说她没死?”沈予棠越来越心虚了。
看他们三人皆是一副狐疑的表情,薛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去祭拜了,但那也不过是座空坟啊!我听说荣王派人在河里找了五天,不管是上游下游,还是哪个犄角旮旯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她。所以,她也有可能没死的。”
沈予棠这下是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盯着楚景淮暗示他赶紧说两句话转移薛集的注意力,但他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居然在认真听薛集的分析。
算了,总之薛集应该也没真想去查这事,就先在他面前装装样子吧。
于是,她也作出了一副思索状。
看他们三人都不接话,还一脸狐疑的表情,以为他们不信自己,薛集又道:“而且,我曾听我父亲讲过,帝师教导陛下作出的一些决策,虽然对百姓好,但让那些世家受了不小的损失,要是他们借机把她带走关起来,也不是没可能!”
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薛集已经开始生气了,“那些狗世家!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现在一桌人还坐在一楼大厅,他这声怒气冲冲的怒骂,瞬间引得周围人侧目,都在小声讨论他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大庭广众之下骂那些世家豪族。
沈予棠不想引人注意,忙小声叫他,“小将军,快别说了。”又给他夹了一块鸡腿,“如果她真的没死,你们一定有再相见的机会的。来,先吃一口烧鸡,凉了就不好吃了。”
薛集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果真开始乖乖吃鸡腿了。
但也不代表他就死心了,好一会儿,他又道:“不行,我还是很怀疑。反正我现在已经回京了,边地也稳定,我干脆多留些时日,好好查一下她到底去哪儿了。”
最怕遇到这种单纯但又执拗的人,沈予棠知道他一定说到做到,但还是暗自腹诽:你去和那些世家交涉,怕是要被人骗得鞋都不剩。
用过饭,他们同薛集道了别,往王府方向去。
马车上,楚景淮闷着不说话,但他没坚持太久,就开了口,“薛集怎么也想娶你?”
车轮辗过路面,压上路上的碎石沙砾,发出鞭炮响似的噼啪炸裂声。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沈予棠坐在侧边,双手轻放在膝上,“他对我可不是那种喜欢,但他估计分不清,才说要娶我,你很在意吗?王爷。”
调整了一下姿势,他道:“我只是觉得沈小姐的魅力太盛,竟然两个男人都想娶你。”
语罢,他又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人中处,把视线飘向一边。
沈予棠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笑意,坐到了楚景淮旁边,语调轻盈,“楚景淮,你这样好像福福在护食啊。”
像只狗狗一样。
福福?
楚景淮皱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福福是谁?”
“就是上次我们去沈府,遇到的那只小狗啊。它吃东西的时候,如果有人靠近,它就立马瞪着来人。”
楚景淮想起那只又矮又胖的白毛狗,“我觉得你对我的认知有些偏差。”
“这样啊,看来是我误会了。”沈予棠苦恼地托着自己的下巴,“那你怎么了?总不能是在吃醋吧。”
楚景淮眼神微滞,被她戳中了心事,耳廓漫上一层薄红。
他不答话,车内陷入一阵沉默。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明明只是在一日内,却让人觉得仿佛过了好几日,如今站在王府门口,心里甚至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像从悬空的云层落回地面,踩上台阶,还幻觉虚浮。
沈予棠现在回到王府居然有一种回家的安心感,不禁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
要不有人说皇宫是座巨大的牢笼呢,她现在的确像离开牢笼飞向天空的小鸟,浑身上下只剩轻快。
直奔药室,查看那只中毒的老鼠。
昨日,她用梦徊草枝叶提取出了一小瓶水状物,一股脑全部喂给了那只老鼠。
还没来得及观察,就跟着楚景淮进了宫。
沈予棠蹲在老鼠笼跟前,蹙着眉,“奇怪,为什么还是在撞笼子,难道剂量不够?”
但她可是给它喂了好几株梦徊草的汁液,已经超过它服用的毒药数量了。
还是说,她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现在时辰还早,沈予棠收好东西,带着一株梦徊草和《杂记》就出了府。
章太医的宅子距离王府不远,过两条街便到了,此时太医也才刚刚回府。
小厮进去通报了一声,就出来了个管家打扮的人,“余姑娘,请随我进来吧。我们老爷听说你来了,还让人备了茶点。”
“多谢了。”
沈予棠进了内院,这宅子不大,却还特意留出些空地种了几片药材,风一吹,特有的药香溢散开来。
果然是北陵医术圣手,这其中好些都是她在书上看过的,极难种植的珍稀药材。
沈予棠一时间停下步子,多看了几眼。
“如何,老夫这里的东西可还入得了眼?”章太医有力的声音传来。
沈予棠朝他行了礼,“大都是我听过但没见过的珍稀药材,晚辈来这一趟,涨了见识,还得多谢太医。”
章太医慈祥地笑道:“丫头,你来找我,是遇到难题了吧?给老夫讲讲。”
“的确如此。”她拿出梦徊草,“太医请看,这草。”
“这……这草老夫在书里写过,名叫梦徊。”章太医接过。
“太医,这草有毒,我母亲在书里批注了它的毒性。”把书翻开,“但我母亲没有找到解毒的法子,我原以为它的枝叶能解毒,但今日也失败了,这才来找太医解惑。”
二人一齐进了药室,章太医切下一段根茎,放在手中揉捻了两下,汁液逐渐由紫红变黑,对着光看,隐约能看到靛蓝光泽。
用银针沾染些许,验不出毒性。
“棘手,老夫这么多年还未见过这种奇毒。”他擦净手上残余的汁液,转身在背后放满医书的红木书架上细细挑选着。
“丫头,你这是要给谁解毒?”
沈予棠犹豫了一瞬,“不满太医,我是要给淮安王解毒,但他并不是直接中毒的,这也是我倍感困难的原因。”
章太医扫了她一眼,道:“原来是他,我以前见你还是个小娃娃,现如今也已是长大了。”
沈予棠被打趣了,脸颊微红,暗道章太医竟还挺八卦。
他选出一本草药经,递给沈予棠,“丫头,你漏了一个关键,犯了个很多医师都会犯的错,那就是认为中毒只是单纯的毒物进入体内。”
未曾听过这方面的见解,沈予棠问道:“太医此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中毒并非像吞下一颗石头,进到胃里毫无变化。而是像喝药般,在人体内会产生变化。”
“你定是发现一整株梦徊草吃下去是没毒的,就以为梦徊草相生相克,自身便能解毒。但这毒,它进了人体内是会出现新变化的。”
沈予棠有些明白了,“或许它入体之后毒性会变强?”沈予棠想到变黑的紫红汁液,“又或许,它一旦沾染其他东西,就又会产生新的毒?”
章太医欣慰道:“这就需要你自己再去验证了,老夫以前游历时发现的这草,却没想到它居然有这样诡异的效果,看来,老夫又有事情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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