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贡物难得,对旁人来说是奢侈品,到了裴珩这,珍珠膏、波斯地毯、珠帘,却都成了消耗品。
珍珠膏流水一般送入慎德殿,波斯地毯也是几日便要换新的。
并非是奢靡享乐,而是属实不能继续再用了。
卢少川一颗颗地往嘴里扔葡萄,略扫一眼裴珩,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
他“啧”了一声。
哪家的绣娘绣的?如此拙劣的绣艺。
卢少川并不敢冒然嘲笑,能让裴珩戴在身上,怕不是他看上的小娘子送的。
他嘴角上扬,刚想笑他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连个如此简单的绣样都绣不平整。
就听裴珩道:“过两日,朕要陪窈窈去一趟檀觉寺,你与沈澜随驾。”
察觉到他言语间深意,卢少川葡萄差点吓掉。
狠狠咽了口口水,又连喝了好几口茶水压惊。
所以,他入京之时,听到的传言是真的?
梁王与王妃不穆,至今仍未圆房。
那传言传得振振有词,甚至还道,梁王妃一直以来都被安置在圈禁前朝太子的荒院,只等陛下做主,令二人和离。
裴珩:“兵部侍郎一职暂缺,你先顶上。”
听对方提及正事,卢少川便也抛去杂乱思绪。
兵部侍郎?那不是褚家老大吗?
把人家亲哥的职都撤了,还这般……
卢少川心中暗暗啧舌,面上却正色道:“臣定竭力为陛下办事。”
-
皇帝出行,从宫中至檀觉寺的道路都派兵把守,连鹊仙桥下的内河上也不许有船家。
一队人马还未进城,就被拦在了城外。
马车里传出一道悦耳的女声:“是有贵人出行吗?阿兄。”
谢明宗高坐马上,皱着眉,略扫一眼分散道路两旁把守的侍卫,如此训练有素,阵势浩大,想必是出自于皇家。
在自己的地盘上横行霸道之人,最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到了京城,自是要收敛一些。
车帘从里头掀开一角,探出一张明艳秀容来,高眉深目,一双眼出奇的大。
一队骑兵身着玄甲,黑压压的一片,自城中而出。
随后是一架四马牵引的四轮黑漆马车。
谢明宗眯眼看着那帷幔上象征皇家的云龙图案,谢嫦也看见了,小声问:“阿兄,是殿下的马车吗?”
谢嫦身为女眷,虽与裴珩没什么交集,却也听过恪王殿下的大名。
恪王殿下虽善战,可安西军都是英勇的儿郎,她见的多了,便也不觉如何。
可如今对方是帝王,是父兄想要将她献予的男人,她看见对方的车撵,难免会胡思乱想。
御驾行远,谢明宗收回视线,看向谢嫦:“你只管入宫,旁的不必担忧,阿兄自会安排旁人替你固宠。”
对着妹妹,谢明宗难得的好脾气。
男女之事上,谢嫦什么都不懂,他这个阿兄少不得要为她打点一切。
城门开始允许正常进出,只是依旧查验得严。
马车出了城外,在檀觉寺前停稳。
为首的沈澜略一抬手,玄甲军便立刻有序四散,将整座庙宇围得密不透风。
裴珩率先下来,转身一手伸向车内。
纤细白皙的手搭入掌中,便立刻被握紧,结实的手臂揽着腰肢,将人从车上带下来。
寺中住持早已携众僧恭候,引着一行人入内。
今日两人是冲着寺外那棵祈愿树来的,只是褚韫宁觉得出来一趟不容易,便要求个签上柱香再走。
裴珩岂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轻易就遂了她的愿?
褚韫宁下车时,面上的恼意快要藏不住,只是这样的场合,还不能推拒得过于明显,当真是恼人。
直至入了佛殿,莲花座上,佛像妙相庄严,淡淡佛香萦绕,远处悠然肃穆的钟声阵阵,心中纷乱杂绪一点点涤净。
褚韫宁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闭目。
裴珩在她身侧,懒散地盘腿坐在蒲团上,不礼佛也不许愿,只盯着她的侧脸看。
直到褚韫宁睁眼向他看来,才将黏在人家身上的眼珠子收回来。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头去看佛像,又极敷衍地拜了两下。
小僧弥递来点燃的佛香,褚韫宁认真地上了三柱香,又转头问:“陛下要上柱香吗?”
裴珩对礼佛不感兴趣,不过她要他上,那他上就是。
他从蒲团上起身,一手接过三柱香,一下子便将三柱香都插进了香炉。
褚韫宁看着他的动作,抿唇不语。
“窈…”裴珩正要去牵她的手,还未唤出口,就见她转身就走,只给他留个背影。
他讪讪地跟上,见她正与住持说话,便懒懒散散地立在一旁陪着。
褚韫宁瞥他几眼,忍不住蹙眉道:“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可在佛家净地,还是要有些敬畏之心才好。”
裴珩面上依旧懒散,看起来并无半分悔改之意,身体却是在她话未落便已经站直了。
他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她求签。
签筒晃动几下,啪嗒掉出一支竹签。
他弯身捡起,递给她。
翻过来,是枚下签。
两人都皱起眉,褚韫宁心神定了定,便欲将签递给住持,让其为自己解签。
她手才伸了出去,签还未递到住持手中,便叫裴珩截了去。
他随手将那签子丢到签筒里,又将整只签筒塞给她:“重晃。”
什么叫重晃?
那是拜佛求签。
褚韫宁面上嫌弃,身体却诚实地接过签筒,开始晃。
一连几次,不是下签,就是中签。
褚韫宁晃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想说中签就中签吧,谁料裴珩看一眼那上头的签文,皱了皱眉,直接往身后一丢。
褚韫宁惊呆了,被他将签筒塞进手里时,还圆睁着眼看他。
裴珩失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想要上签?”
想要。
可也不是这么要的吧。
褚韫宁抱着签筒晃,她晃一支,裴珩就丢一支,直至掉出来一支上签。
上签递到住持手中,对方并未去看,只看向裴珩,微微笑着道:“陛下定会得偿所愿。”
裴珩眼皮轻撩,扯了扯嘴角。
褚韫宁也觉得,这说的简直是废话。
从他的身份,到他今日扔愿签的行径,试问谁看不出来他能得偿所愿?
褚韫宁求到了上签依然不开心,嘟囔:“我都说今日不想出来,你非要来,运气这样差。”
她把自己抽了无数支中签和下签归结于今日不宜出门。
裴珩:“哪里差?不是抽到了么?”
褚韫宁瞪他一眼,没见过这么指鹿为马的。
裴珩笑一下,去牵她的手:“我在,你哪来的运气差?”
只要有他在,坏运气便不会存在,她想要什么,一切障碍他来扫平。
他牵着人出了宝殿,一旁的桌案上已经备好了笔墨,卢少川递过来一枚愿牌。
那愿牌似乎是特制的,看着格外的大,而且厚。
凡事过犹不及,该什么尺寸就是什么尺寸。
褚韫宁看着那大愿牌便觉得怪异极了,不怎么好看。
“怎么这样大?”
裴珩清了清嗓,瞥一眼卢少川,哄道:“大了好,能写的多些。”
写那么多做什么?
是许愿又不是写族谱。
褚韫宁去桌案前拿笔的功夫,裴珩快速踢了卢少川一脚,声音压低:“弄那么大做什么!”
卢少川觉得冤枉,明明是他说要有排面,要独一无二的。
他可是完完全全按照旨意做事的,特意用了上等的沉香木,打制的比寻常愿牌都大,垂坠的流苏也相当有质感。
裴珩没功夫搭理他,凑过去看褚韫宁所写的愿牌。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裴珩目光落在那十个字上许久,才问:“不多写几句?还能……”
话未说完,便被她轻声打断:“同你一起来的,自然只有你。”
裴珩仍维持着弯身看愿牌的姿势,闻言抬眸望向她。
触及清透的眸子,仿若撞入一池碧蓝湖水,清澈见底,静静地将全部袒露在人前,毫不掩藏。
他在愿牌反面写下几字,而后拉着她去那棵祈愿树下。
帝王与心爱之人祈愿,身为臣子自然不好上前。
沈澜与卢少川远远看着,年轻帝王在树下半跪,示意女子坐到他肩头。
愿牌挂的倒是很顺利,只是才挂上去,枝杈就被过重的愿牌压弯了。
在一片随风晃动的愿牌中,唯独一枚沉沉地将树枝压弯,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树下,一女一男维持着一上一下的组合状态不动,甜蜜中透着呆愣。
卢少川也僵住了。
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身侧的沈澜瞥他一眼,忍住笑意。
头一次,二人反了过来,裴珩为这种小事生气,褚韫宁反倒去劝他。
“愿牌沉重,便是说明恒心如石,情意深重永不移。”
虽是开解的话,可裴珩听着,就觉得如此悦耳顺心。
本就是为让她开心,只要她不恼,他便如何都好。
心爱的人就在身侧,柔顺地靠着他的肩头,裴珩掌中握着柔荑,忍不住攥了又攥。
一颗心仿佛被填得满满的,那种冷寂又空落落的感觉,自他从安西回京后,便再也不曾有过。
褚韫宁靠在他肩头,唇角轻弯。
她并不是那般好哄的女子,既要甜言蜜语,也要珠翠华裳,既要独一无二的偏宠,也要花尽心思的仪式感。
此番裴珩搞砸了她的祈愿,她还能如此好说话,大约是为着那愿牌背面的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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