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楼的雅间里,已经上了几道招牌菜。
一阵敲门声响起,谢明宗起身开门。
门外,店小二歉意道:“客官,实在对不住,您点的蟹酿橙和珊瑚芙蓉虾球,只有一位师傅会做,不巧的是这位师傅刚被传召进宫,您看看,是去掉这两道菜?还是给您换上别的?”
谢明宗皱眉:“我们点菜时你不说,点完菜他就要进宫?”
店小二立刻道:“可不是嘛,赶巧了就,这会儿刚动身。”
谢明宗走到窗前,往下一看,果然见楼下停着一辆马车。
为首的侍卫似乎品级也不低。
谢明宗将窗阖上,扫一眼店小二:“这些便够了,不必再上。”
店小二离开后,谢嫦奇道:“殿下也爱吃这种女子喜欢的吃食?”
酸甜口味,男子一般很少爱吃吧。
谢明宗扯唇,裴珩此人,他多少也有些了解,自然不是那种龟毛到为着一口吃食去宫外请厨子的人,更何况还是擅长做这种吃食的厨子。
怕是为宫中哪位宠妃娘娘而请的。
他也打听过,裴珩后宫并无妃嫔,倒是有一位备受太后宠爱的县主。
同为男子,谢明宗自然懂得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道理。
倒是不知,裴珩这种桀骜不驯之人,也会为讨好美人如此花费心思。
谢嫦笑道:“阿兄不是和我们讲过,殿下与那位将军小姐的故事,殿下是性情中人。”
谢嫦口中的阿兄,并非谢明宗,而是谢尧。
谢明宗闻言不语,只轻哼一声。
一个贪图权势富贵的女子,不值一提。
在他看来,裴珩登基后没有择个由头彻底发落了褚家,已是仁至义尽。
褚家与褚氏,纵有天大的胆子和野心,也不敢妄图再获帝宠。
谢明宗并非是替裴珩说话,而是想着,若是换作是他,定会将褚家好生收拾一顿,出口恶气。
许是同为男子,就算二人没什么关联,甚至颇为不和,却也会莫名地共情,义愤填膺地将自己代入对方的境地。
一男子悄无声息地进来,附耳说了什么,便见谢明宗脸色立刻变了。
谢嫦:“怎么了,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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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云盛了一小碗蟹酿橙,搁到褚韫宁面前。
褚韫宁懒懒地拿瓷勺搅弄着碗中吃食,听福茂言及兄长,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缓缓问:“范阳节度使?”
福茂侍立在她后侧方,听她问及,便立刻道:“回娘娘,正是,奴才敢拿性命担保,定不会错。”
错是自然不会错的,听师父所言,似乎是故意将此事透给他知道的,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也都是要他传到娘娘耳中。
若是没有陛下示下,师父也断不敢如此。
所以,此事是何用意,已然可见。
福茂压低声音,语气中却依旧难掩喜色:“奴才恭喜娘娘,大公子出任范阳节度使一职,可见简在帝心,圣眷优渥啊。”
范阳一地,幽燕沃壤,督亢膏腴,邦畿千里,一直以来,都是帝王亲信管辖。
为何突然让哥哥去担任节度使一职?
以褚韫宁对裴珩的了解,这等朝廷任免之事能从下人口中说出,那必定是得了他的默许。
她垂着眸,目光只落于碗上,神色并无波澜。
澹月瞧着福茂退下,又偷觑了褚韫宁几眼,才道:“今日甚是热闹,听闻是安西都护府那边来了人,似乎还带了不只一位女子来。”
她说这话时,瞧一眼褚韫宁的脸色。
又扫一眼桌上,问道:“这芙蓉虾球还剩了些,小姐要不要给陛下送去些?”
褚韫宁这才抬头看她一眼。
给裴珩送吃食?
还是她吃剩的?
这丫头可真是会讨好人。
“旁人讨好他,给他送美人,与我何干。”
褚韫宁面色冷淡,语调平平,手中瓷勺却胡乱搅弄着,瓷具频频相碰,发出脆响。
末了,又将勺子往碗中一扔,沉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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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中,谢明宗已经顾不得进献美人之事,脑中全然乱了。
前阵子平卢节度使换人便罢了,如今范阳节度使竟也被撸了下去,换上来的人居然是褚骋。
裴珩这厮究竟是何用意?
再过一阵子,是不是连安西节度使也要换人了?
他心中猜想着,在褚威归京这一节骨眼上任命其长子担任要职,许是一种嘉奖,也是一种安抚。
大抵是皇帝仍需利用褚威,还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
门外一人进来,谢嫦瞧见了便立刻迎上去:“阿兄!”
谢尧瞧见她,却皱了眉,看向谢明宗:“怎么带她来了?”
谢嫦作委屈状,闪着大眼,小狗一样看着兄长,嘟囔:“我那么远过来,舟车劳顿,水土不服,饭都少吃了好多。”
委屈示弱却换不来谢尧的怜惜。
谢尧:“所以叫你少出远门。”
谢明宗被他看了一眼,便收敛了吊儿郎当的姿态:“老头子让我带她来的。”
他一副很烦很不愿意提的模样:“哎呀非让我把她塞裴珩后宫里去,也不看看她什么德性。”
谢尧面前,谢明宗全然没了那副好好兄长的模样。
谢嫦瞪圆了眼看他,方才那个在京中能摆平一切,为她一手遮天的阿兄呢?
还她什么德性?她怎么了怎么了!?
谢尧:“既知道她什么德性,在京中这几日,便给我把尾巴夹住,待事情结束,哪来的回哪去。”
一番话令弟弟妹妹都噤了声。
谢嫦不敢撒娇,也不敢看谢尧,只敢偷偷去看谢明宗。
对方以往在她面前深沉谋算的聪明劲儿,担当作为的大丈夫样,此刻全然不见,像个聋子。
“喜欢陛下?”
谢嫦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阿兄是在问她,试探地问:“应该喜欢,还是不喜欢?”
听她傻里傻气的话,谢尧便定下心来,浅饮茶水。
“父亲的安排,你不必理会,若想进宫玩一玩,我可以带你去。”
他顿了一下:“若是在京中这些日子,有看中的才俊,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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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德顺将茶盏斟上七分满,侍立在侧:“谢二公子一行,都已按照陛下吩咐,安置在了驿馆。”
提及到谢明宗入京一事,又道:“褚将军所携辎重较多,大军会晚于谢二公子几日进京。”
裴珩并未抬眸,只问:“乾元殿那边儿呢?”
德顺自然知晓他想问什么,无非便是与那位主子有关罢了。
他回想着福茂的回话,试探道:“娘娘似乎并不见有何喜色。”
裴珩这才从奏折堆里抬头,看向他。
不见喜色?
他还以为她会开心。
转念又想到,可是他将她兄长安排去了范阳,远离上京,让她不开心了?
应该也不会,毕竟她父亲也是常年在外打仗。
思及此,裴珩眉皱得更紧。
是他的疏忽,不曾为她考虑。
以往父皇在位时,师父常年在外领兵,甚少归家。
如今他掌权,便该令她一家多多团聚才是。
见陛下似乎陷入反思,德顺立刻开解道:“娘娘并非那一心只想为母族谋利的女子,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又状似无意道:“许是谢二公子带来的美人,令娘娘不开心了呢。”
裴珩目光看向他,拧眉问:“什么美人?”
德顺:“谢二公子携妹入京,随行还有许多貌美女子,说是舞姬。”
德顺没说,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人物,随大军一同入京。
裴珩随意一甩袖,坐回椅上,似乎并不将此事放于心上。
揽雀阁如今修葺得差不多了,他想着带她去瞧瞧,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再让他们改。
说起这副匾额,彼时他头脑一热便写了下来,让人去打制,如今再看,便觉得不好。
褚韫宁听及裴珩说要带她去看修葺好的揽雀阁时,眼皮轻掀,懒撩他一眼。
而后收回目光,不咸不淡道:“陛下有了美人,我再留在这就碍眼了。”
裴珩略一顿,向外唤一声:“德顺。”
褚韫宁听他淡声吩咐:“你去驿馆传旨,谢二带来的女子,让他自己处理干净,若再有任何风言风语,叫朕听见,安西都护府大可以换人来管。”
德顺立刻领命下去。
裴珩只盯着褚韫宁看,面上神色,似是对她的醋妒小心思尽数了然。
他低声问:“满意了?”
褚韫宁还算满意,并未过多拿乔,只是依旧骄矜,自鼻腔“嗯”了一声。
裴珩心中愉悦,面色也如三月春日般,笑得俊逸。
他起身,去牵她的手:“走,去瞧瞧,我让人将那小院扩充了些,院内院外都修了池子。”
原本的小院修成了与东六宫同样的两进院,前院设了锦鲤池与亭子,还有一处不小的花园,植满了粉白二色的芍药花。
后院更加精致些,舍去了下人住的后罩房,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三层西洋式水殿,四周浚池,环以围栏。
褚韫宁看着汉白玉砌成的墙上精致繁复的雕花,圆形穹顶以六根汉白玉柱支撑,怎么看都像是豢养雀鸟的金丝笼。
裴珩:“哪里不满意,再让他们改。”
褚韫宁:“不满意匾额,”她停下来看一眼裴珩:“陛下会改么?”
她言中之意,倒不似只为一块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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