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哨兵

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变色的霓虹灯,多彩的霓虹灯,闪烁着蓝的光,绿的光,黄的光……针尖似的光芒穿透冰冷的玻璃杯,玻璃杯随着舞厅中的音乐摇晃,摇晃,盛满的透明威士忌随着摇晃,摇晃,摇晃在半空,威士忌酒液悬浮在半空,晶莹剔透的酒液,多彩缤纷的酒液,在半空中旋舞,旋舞,落在裙摆上,随着女人的摇摆,旋舞。

一群野兽般的女人扑过来了,带着节拍,带着清纯如水的眼眸中的**,口香糖似得牢牢粘住了男人的眼睛,男人要使劲地移走眼球,使劲地把目光从胸前翡翠色晶莹的吊坠中移走,使劲地把目光从驼红色丰满的嘴唇上移走,那块透明口香糖被他的目光拉成了丝,绷紧,扯直。

男人臣服了,高昂的头颅禁不住地低垂拥吻。

绚烂的灯光将他团团包围着,藕色的胳膊将他包围着,送到嘴边的酒液毫不分说地流入他的喉咙,口红在脖颈间耳鬓厮磨地印着迷醉的香气、怀中的娇花、欲拒还迎的娇嗔、还有……

黑洞洞的枪口。

男人蓦地一哆嗦,神志从纸迷金醉的世界中剥离,酒、女人、绚烂的灯光瞬时消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眼前只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背后已经冷汗涔涔。

黑洞洞的枪口后也是一双野兽般的眼眸,但不同于迷醉世界中女人的绵绵情丝,眼前这双眸子阴鸷、沉冷,像寒潭底下淬了冰的冷剑,一寸寸刮刻着他。

男人艰难地扯着嘴角拉出一个难看的笑:“我的枪没有消音器,你敢开枪,不出两分钟我的人就能抓住你。你是知道从这间房间里逃出去是多不可能的吧?”

对面人眉眼都未曾一动,他从一楼经过层层安检和药检才来到这间处于顶楼密闭的房间,自然清楚逃离这里,存活率最大的方法反而是从楼顶一跃而下。

并且就算没摔死,一楼也有上千个守卫等着追捕,逃生之路沿途都充满着一枪毙命的追杀。

但他显然不想跟男人多废话,将他身体一翻,胳膊一折,一团布塞他嘴里堵死一声冲破云霄的惨叫,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吚吚呜呜声。

手枪咔哒一声上了膛,冰冷的枪口抵在男人太阳穴处,面无表情地低声:“钥匙在哪?”

男人还处在巨大的疼痛中,稍微理清这句话,正欲摇头,只觉胳膊又携着一阵穿透大脑的痛意袭来,疼的他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喷涌,裤子也濡湿了一大片。

“钥匙在哪?”

头顶的声音有些不耐,沉嗓又问了一遍,宛若恶魔在耳边低语。

男人已然经不住疼痛的拷打,有气无力地抬头,眼睛盯着床头柜,直到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他听到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以及……

各种铁质物品与皮质物品昭示着男人声色犬马的滋润生活,一声刺耳的冷啧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把他的头更深地按入被窝里,临死前无边的恐惧引起了走马灯,他的思绪被回忆一片一片地割断着。

人类与异形的混战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他的曾祖父在第一任领导者的带领下在异形生物中获取原液,用生物手段研制出了能够以更强大的身体素质与异形对抗的新人类——哨兵。

他们是顽强的,无数的哨兵以血肉之躯奔赴被异形侵袭的村庄和城镇,将面目可憎的掠食者驱逐,在一群感染突变的节肢生物、奇形怪状的软体生物中生生杀出一条属于人类的血路。

家园得以重建,蓝苍国的繁荣在哨兵的坚守下日益展现出欣欣向荣的一面,他们是蓝苍国当之无愧的最锐利的剑,最忠诚的士兵。

曾祖父的实绩为蓝苍国的历史谱写下光辉灿烂的一页,他沐浴在曾祖父的光辉荣誉中,成为蓝苍国位高权重的大臣。

而他呢?

而他寻欢作乐、他奢侈荒淫。

而他野心勃勃,他要在蓝苍国的版图中为自己划分出一块占为己有。

不,怎么是占为己有呢?他的曾祖父是威名远扬的人类之星,他只不过是拿去了应当属于他们家族的荣耀,对,这是合法的,那本该就属于他,那本该就属于他!

他的眼里漫上了恶毒的算计,盯着眼前这个寻找着钥匙的哨兵,又悄然地把恨意隐去了,装出难忍的抽痛,他知道待会对方要做什么,现在只能伺机而动。

由于男人的嘴被堵着,哨兵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房间里一阵静默无声,只有金属铁器在抽屉中碰撞的窸窣声,不一会,哨兵找到了一个黑匣子,盒子里是一枚镶嵌着绿宝石的纯金扳指。

确认这就是他想找的钥匙后,他伸指不由分说地按住了男人的眉心间,强硬地进入了对方的精神图景。

被改造后的人类又被称为精神能力者,在他们的意识深处,有一个具象化的精神空间,或者说是“心灵殿堂”,这个殿堂内置在人的心灵深处,在别人的允许下,以双指按压眉心为入口,方可进入他人的精神图景。

在进入男人精神图景的那一刻,周身的场景倏然变化,方才人还在四壁封锁、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威胁男人,转眼间,哨兵已然站在空无人烟,广袤无垠的沙漠中。

这是男人的精神图景。

这本该老老实实地内置在他心灵里的世界,被他用手段私自地置于现实世界中,精神图景吞噬了蓝苍国西北部一座宁静的小镇,男人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中宛如上帝般的存在,肆意地破坏建筑,任由异形在小镇中猎杀居民,用光怪陆离的幻境困住并杀死他们,享受同类们抱头鼠窜的狼狈和尖叫,享受侵略者肆意屠杀的快感。

而此刻,哨兵进入了男人的精神图景,也意味着他一头撞进了对手操控一切的世界。

还未等他定神观察四周,一只只长着蝙蝠翅膀却又生着甲壳,甲壳中包裹着蠕动的透明触须,四只眼球突起的怪物蜂拥而来。

哨兵像子弹一样蹿了出去。

进入男人的房间前他身上的所有可疑物品都被没收了,眼下赤手空拳,手里只有一个算不上是兵器的装着钥匙的黑匣子。

身后密密麻麻的异形生物比蜂群还难缠,前方沙堆中发出轰隆隆,轰隆隆震天的巨响,风急速迅猛地刮了起来,带动脚下的沙粒,在几分钟内就形成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沙暴,风端起一盆盛满的沙子,从天上铺天盖地地向哨兵倒下去。

经历改造的哨兵的身体素质自然强于普通人,感官敏锐,身手敏捷,闪现疾跑在沙漠中,出其不意地调转方向、翻滚,屡次闪避开了身后异形生物的突袭,至于这站在原地两分钟就会被沙子淹没的沙尘暴,倒是帮他阻挡了不少异形。

哨兵以猎豹一样的身手敏捷地逃窜在男人编织的兽网中,男人眼见猎物在自己主导的世界里都能闪避自如,干脆更阴险地用精神力引来雷电,在交错的电流声里,将猛烈的雷击恶狠狠地甩向哨兵。

这逼得哨兵不得不更加谨慎地闪躲,随处可见的电流将大地击得坑坑洼洼,这是与男人的心理博弈,任何一次预判失误都会导致一击毙命的雷电结结实实地劈在自己身上。

“陆哥,这里,这里安全。”

广袤的沙漠中传来了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随后又有一道欠欠的语气:“哟。陆祈镜,在跟老头啵嘴儿呢,舍不得来?”

哨兵旋身躲过两道雷击,跃身闪进了声音来源处的安全区,冷冷地剜了这个说风凉话的人一眼。

这是一群哨兵,借用小镇的地堡暂时将小镇里存活的居民安置在地堡中。

“听说你用美人计把老头迷得团团转呀,说出来给大伙乐呵乐呵?”

“nonono,虽说陆中校长的不赖。但——事实是那老男人爱装清高,又有母夜叉一样的向导老婆,去寻欢享乐容易被抓奸。”

“所以他干脆找那种精神图景里直接是烟柳之地的人,去别人的脑子里享受美色成群为非作歹?我靠!给我十个脑袋我都想不出精神图景还能这样玩。”

“哦?你的意思是,陆祈镜的精神图景里有成群的美人?给爷看看。嗷!我说笑的别……别……”

陆祈镜反手扭着这名满口风凉话的哨兵,往前一按,这人便嗷嗷地惨叫出来。

手里的黑匣子往前一递,毫不客气地命令:“去开门。”

“哎哎,我手疼我动不……我去我去。”

陆祈镜环视一圈地堡中,将近百来个居民和二十多名哨兵,估算着撤离出这块沙漠的时间。

必须要马上将所有人撤出,否则留在精神图景内的人将会随着男人意识的消逝而从此湮灭。

砰。

后脑勺好像碰到了重物,突然的痛意使得陆祈镜眼前一黑,捂住脑袋。

“陆哥你怎么了?”“陆中校!”

尚未来得及听清周围人担忧的喊叫,陆祈镜迅速将意识从男人的精神图景中抽离了出来,场景闪回到这四面封锁、灯光昏暗的房间。

原来是男人在他进入图景时扭正了一条胳膊并解开了绳子,用头猛地把他撞向床头柜的角上,手里正死死地攥着他手里的枪。

男人抠破了陆祈镜的手套,锋利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地嵌进他的拳心中,过度用力的手使他的表情都扭曲起来,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给老子松手,不然我把他们都埋了。”

陆祈镜决然不可能给他,顺势将男人的重心往前一引,膝盖顶腹,手肘侧打脆弱的颈部。

他在尽力掌握此次扭打的主动权,也在努力地为撤离的人群拖延时间。

男人痛苦地哀嚎一声后却仍不肯松手,死死地按着枪口使它朝向敌人,在陆祈镜手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想方设法地扣扳机结束他的生命。

“砰!”

一声击碎了宁静夜色的枪响响彻夜空,玻璃灯罩砸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屋内灯灭,陷入暗沉沉的黑。漆黑的视野,漆黑的厮杀,痛苦的喑哑沉没于漆黑的夜,寂然的黑夜里只有男人阴森森的猩红眸色,扭曲的面目勾出一道森冷的阴笑。

紧接着是不知哪里的红灯忽闪忽灭,刺耳的警报声拖长尾音。

“有非法者闯入,紧急戒备!”

“紧急戒备!即刻搜查!”

男人神色狰狞,仿佛一下变成了厉鬼,在霎时的黑暗中展开残酷的狩猎,下着惊悚的诅咒:“你逃不出去了。”

又是接连两声枪响。

如果说方才的枪声是在传递有人闯入的讯息,这次枪声便是一个明晰的位置信号。搜查人员几乎是立马就循着声音找到了这个房间,踹开门鱼贯涌入。

地上床上满是厮杀打斗的痕迹,满是玻璃渣的地板,混乱倒地的物品,和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嫌犯潜逃,即刻搜查!全城搜捕!”

“趁他还没跑远!快!”

脚步声乱开来,持械的搜查人员接到命令后一刻也不敢停歇,从顶楼一层层巡查搜索直至一楼,接着在全城范围内地毯式搜捕,手电筒的强光巡照着帝都的每一片黑暗之地。

无人机、直升机都出动了,嘈杂的螺旋桨搅碎了平静的月光,将月光切割成一块块,在城市上空投下一片片阴影。

步履匆匆,到处是搜索潜逃的罪犯的守卫,炫目刺眼的手电强光一束束地晃在半空,比路灯还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然照亮城区犄角旮旯里的黑暗。

一声狗吠,一道铁质重物的砸地声同时响起,直升机飞过,被螺旋桨的旋转声淹没。

黑影从地下通道中闪出,感知到不远处的脚步声,瞬间隐匿入昏暗的夜色。

砖墙夹缝中的这条暗巷极为隐蔽,路灯的光挤不进这块堆满杂物的小胡同。只有一道细细的月光在挤压变形中偷偷地流进来,照亮了结痂脱落的暗红色墙皮。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腐烂味与铁锈的血腥味。

“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吗?”嗓音清朗的女声,在这浓稠的黑暗里显得极为突兀,声中夹杂几分慵懒的清甜,似在对话,漫不经心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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