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帮我找狗

“你再不出来,我要报警咯。”少女的身影由远及近,“你应该知道被抓起来的后果吧?到时守卫叔叔会饿你三天三夜……”

声音旁若无人,絮絮叨叨的,仿佛这处极暗的巷子里真有人在聆听,手也没闲着,推开堆满暗巷的杂物箱子,上探探身,下瞅瞅底。

“然后送你去训练,每天都是永无止境的训练,跟那群可怜的哨兵一样。”

拉开满是粉尘的陈年衣柜,不知道是谁扔在这的,密密麻麻的蛛网和飘浮在空中的粉尘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银辉色。

“好啦,我已经看到你了,快出来吧——丧彪同学。”

掀开一个标着“可回收物”的巨大垃圾箱盖子,有点高,少女不得不踮脚往里面够,伸手往前一探。

周身景物倏然往后倒退,浓稠的夜色以及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巷突然消失,灰尘飘飞、蛛网密布的各类废弃家电都在霎时间灰飞烟灭,仿佛她刚刚就没有只身走进那漆黑的巷子。

眼前是一大片荆棘丛。

少女傻眼。

干枯的茎带着倒刺一层一层地摞起来,恐怖地摞了将近三层楼高,密密匝匝地缠绕着,过眼之处没有任何缝隙。

都是刺。

尖锐的冷硬的刺。

每根枝条都像被诅咒的毒蛇盘踞在朽木上,交叠的棘刺形如钢针,朝四面八方冰冷地指着。嶙峋的尖刺交缠攀升,像铁蒺藜般镶在枯枝间,如同倒悬的淬了毒的箭矢,切割着本就不充足的光。

新长的枯藤拖着千万根峭硬的刺,从土中暴起时带着类似磨刀的金属声,锐利的尖端闪着刺骨的寒芒。身前身后皆被钢针般的倒刺封锁,进退维谷。

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刚不是在翻垃圾箱找丧彪吗?

少女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五秒,才反应过来。

垃圾箱里有人,她很幸运地一伸手就按着人眉心,擅自闯入了别人的精神图景。

不,不是眉心。

她感知了一下,右手的虎口明明掐着什么东西,温暖的。食指和中指按着这位来历不明的人的脖子后颈,大拇指腹抵着一块奇怪的凸起。

于是她按了按,蓦地感觉这人屏息凝神的节奏被她打乱,不着痕迹,又略带紧张地颤了颤。指腹下的凸起轻轻地滚动。

喉……喉结?

好样的。

她不仅擅自闯入了别人的精神图景,还发现了这男人的惊天秘密——他的图景入口竟在后颈而不是眉心。

……好样的。

站在满墙荆棘刺前,面对随时都可能被扎成千窍流血的处境,她简直要扶额苦笑了。

敌不动,我不动。

少女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要劈开荆棘墙的举动,但也没有要退出精神图景的意思。对方应该是个戒备心极强的,没有立刻把她处决在荆棘丛里,他在谨慎地观察着她,判断着她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僵持了一会。

陆祈镜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推断着少女的身份。

她身上没有哨兵普遍锋芒毕露的气质,又有强硬进入他人图景的能力,是个向导。此地是帝都南D区,离居民区稍远,倒是分散坐落着几处独栋别墅。

大户人家的千金么?但听她言语似乎在找东西,这种小事为什么不让管家来?

家中管教森严她刻意甩开了管家监视?天性散漫喜欢自己行事?还是在家族中不受重视需要亲力亲为?

她接触到自己脖颈上的虎口与指腹并不粗糙,平日极少干粗活。袖口的布料也是细腻昂贵的布料,并非不受宠。这个年龄段应当在市中心的向导学院学习,此地离市中心太远,稍有些规矩的家庭都不允小辈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

极度受宠又无森严管束的千金。

陆祈镜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一通,燕家有一独女,江家老爷及夫人皆身故,似留一对兄妹,莫家好隐但都是普通出身,还有……

等等!

陆祈镜极速停止分析,在他的精神图景里,突然看到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乒乓球大小的东西,一颗朝左前方扔去,一颗朝右前方扔去,随后立马抽身而出。

轰!

轰隆!

两颗炸弹在他精神图景里爆炸开来,将荆棘丛连根拔起,撕碎在空中,甩飞出去,纷纷扬扬的,落下藤蔓碎片和尖刺雨。

两颗径直在脑海里爆炸开的炸弹杀伤力可想而知,陆祈镜几乎是瞬时感到眼前一黑一亮又一黑,巨大的轰鸣声穿透耳膜在脑中尖锐地咆哮,伴随着刺痛的撕裂感好像把他的脑子整一颗都撕开了,一阵天旋地转切断了他所有理智的思考。

该死。

陆祈镜这下的剧烈一抖是实打实疼的,静谧的夜里一声压抑的闷哼。

少女往后退了一步,幽幽的月色里,她模糊地看到一颗血色斑驳的脑袋幽幽地从垃圾桶里探出来,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幽幽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

“我跟你有仇?”

“没有。”少女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但是为哨兵清理精神图景是每位向导神圣的使命。所以,你要怎么谢我?”

诚然,哨兵拥有过人的感知能力和强硬的身体素质,这些长处也注定变成他们的弱势。长期处于精神戒备或感官超常的状态容易引发意识紊乱,精神崩溃,轻者成为狂暴的杀戮机器,重者意识消散导致死亡。

为了防止哨兵锐利的剑刃成为悬在头顶的达摩力克之剑,便产生了向导这类拥有强大力量的精神能力者,不定时为哨兵们展开心理疏导,稳定情绪,从而恢复精神力。

陆祈镜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羞恼。

一方面被她挑逗似得摸了喉结,被发现精神图景入口的秘密,一方面她强硬的甚至是暴力的疏导手段几乎要把他脑袋炸开花。

更何况,他之前都是注射向导素草草解决感官过载的问题,这还是他头一回被向导强按着进行心理疏导,对方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也就罢了。

她还要他谢谢她?!

“……”陆祈镜感到很无力。

就像被寡妇非礼完还被指控偷了她家的牛于是他把牛找回来发现她有新欢了夫妻二人认他为儿子并让他去放牛一样莫名其妙又百口莫辩。

“你在躲追杀吗?”

“我要睡了。”

一人假装看不到天上盘旋的直升机、四处窥探的灯光和眼前人满脸斑驳的血迹,明知故问。

一人放弃了与人协商假装什么可疑人也没看见的想法,答非所问。

只求她赶紧离开。

“哦。晚安。”少女听话地合上垃圾箱的盖子,接着找狗去了。

陆祈镜敏锐地捕捉到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往这里巡来。

没走几步,两个打着强光手电的巡逻兵循声而至,他们显然是在这一带常驻的,立马认出了她:“江稚羽小姐?您怎么在这?”

“找东西。”

“找东西?”两人对视一眼,看了看阴森幽冷的暗巷深处,警觉起来,“您在找人吗?找到了吗?”

“找狗。”江稚羽语气平平,“刚刚找到了一只……流浪狗,可惜不是我家的。”

“您刚刚有看到可疑男子从这里经过吗?长得很高,身材偏瘦。”

陆祈镜清晰地听着对话,呼吸轻缓,试图降低存在感。

“可疑男子?”江稚羽认真思考了一会,忽然反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搜?”

“啊?”两个巡逻兵疑惑。

“如果我是嫌犯,你们越是往这些僻静小巷里找,我就越要往人多热闹的街区钻。”江稚羽一边说一边从巡逻兵手里顺走一个手电筒,照了照一台旧机器的内部,漫不经心道,“大街道上人又多又杂,可好藏了,只有我家小蠢狗才往这犄角旮旯里钻。”

“哎呀,说的也对啊。”两名巡逻兵开窍了似得挠挠脑袋,“还是你们年轻人聪明。我们去市民中心里巡一巡。”

巡逻兵转身便走,发现另一个手电筒不知何时落到了江稚羽手里,干脆慷慨地送她了。

待这两巡逻兵走远,江稚羽又折返回去,掀开垃圾箱盖:“起床哥们,我刚刚救了你。”

“所以呢?”陆祈镜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夜色太浓稠,连月光都被云遮蔽在苍穹之后,纵他视力高于常人,在这昏暗的黑里,也很难细细地辨清她的容貌。

江稚羽扶着箱口边缘,也在尝试辨认这个哨兵的模样。

但他的脸被箱盖的阴影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依稀看见他身上都是惨兮兮的血。

热心市民江女士好意提醒道:“你快死了。”

“不劳操心。”像在报刚才的仇,陆祈镜的回话毫不客气。

“帮我找狗。”江稚羽利落地回答上一句。

“……”

对话陷入寂然。静的只能依稀听见风扫尘埃。

陆祈镜试图用过人的感知能力探查周围的情况,江稚羽以为他在用沉默拒绝,嘴角撇了下来,不满地嘀咕:“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早知道不救你了。”

话音一落,她听到一声清脆的上膛声,随后脸颊一冷,金属枪口怼了上来。

“我还能更忘恩负义。”

江稚羽识趣地闭嘴。看来是个亡命之徒,算了,惹不起。

冷冰冰的枪口移开了,她注视着哨兵悄无声息地在阴影处站起来,在分秒间便如矫捷的猫,纵步轻盈地跃上墙头,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浓稠的墨云似乎有意地消散开,银辉从云隙中细细碎碎地洒下来,镀他满身清辉碎银。

江稚羽这下看清人了,身材颀长,披着些冷峻萧索的杀气,眼眸澈亮且犀利,像藏了一柄锋利的剑在其中。

“你的狗在巷口左拐五十步的下水道里。”陆祈镜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而后幽灵般没了身影。

江稚羽偷摸着往铁柜后挪了挪,气沉丹田。

陆祈镜还没走两步,身后忽然……

“来人啊——!逃犯在这里!”

震碎长空的爆点。

哨兵回身朝暗处给了一枪。江稚羽飞快闪进铁柜后,却发现那子弹破空打碎了巷口处的废弃长椅腿,椅子上放置的一系列沉重机器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灰尘翻飞,成群的杂物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巷口。

江稚羽:“……”

算你有种。

算我倒霉。

等到江稚羽费尽口舌跟纷涌赶来的巡逻兵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大半夜孤身一人在这僻壤之地,又是怎么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困在巷子里的过程后,最终被拉去守卫署喝了一整夜的茶。

回到自家的小别墅时,晨起的鸡都快抖擞着羽毛准备打鸣了——如果她家有的话。

“去哪里鬼混了,怎么才回来?”

才行至玄关,客厅一道男声不悦地质问。

“找丧彪,找了一夜。”江稚羽瘫在沙发上,满脸死灰色。

江邢夜接住了扑上来亲昵蹭蹭的热情毛绒狗,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给这么人畜无害的乖巧生物取个这种名字。

“真的吗?找狗找了一整个晚上?”

“说了你又不信,不信就别问。”江稚羽捞起一旁的手机,亮屏。

99 个未接来电,一划满列的江邢夜。

“手机也不拿电话也不接出门不跟保姆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江稚羽随口应声,打开了一个聊天框。

(金鱼吐泡泡:嗨!小鸟,你猜猜我现在在哪?W3520污染区!我跟你说,这个污染区里的生物可搞笑的,你用树枝戳一戳它们的肚子会听到一阵“嘎哇嘎哇嘎哇”的声音,真的特别搞笑哈哈哈哈。)

江邢夜怒言:“江、稚、羽。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

江稚羽点开语音框。

一阵不合时宜的“嘎哇”笑声在怒音后绕梁三圈,回荡在客厅里。

江邢夜气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把拿着手机傻乐的江稚羽从沙发上拽起来:“听着,我不管你接下来要去哪个污染区炫技,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江稚羽。

从现在起,你被禁足了!听到没,你现在最好跟我道歉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去向导学院里报道,不然……”

“不然?”江稚羽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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