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话镇

“不然我就揍你。”

好苍白无力的威胁——江稚羽这样锐评,也这样说了,“哥,都生化纪元583年了,你不会还以为你这套话术能把我当小屁孩吓尿吧?”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江邢夜脸色阴沉,语速放缓,相比于方才失控的愤怒,此时的言语中,藏了几分失望和悲痛。

……

把妹妹放倒在沙发里,突然的情绪上涌冲酸了鼻腔,江邢夜把情绪抑在咽喉,转过脸去,声音涩哑,“你以前……明明不这样的。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江稚羽的眼神渐渐沉冷下来,“你到现在都不能接受我已经长大了的事实么?”

江邢夜用力地压抑下声音中的情绪,但这压抑起伏着的情感还是把他的言语切割得断断续续:“不,我接受。但你……你真的不像,你以前,你小时候,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乖,父母还在的时候,你连……”

“别跟我提这些。”江稚羽冷叱打断他,“你除了会用父母压我,还会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啊?”江邢夜夺过她的手机,点开聊天页,横在江稚羽眼前。

(今日在T5274污染区解决了异形,被原住民请客!配图:一张灿烂的笑脸和一张丰盛的晚宴。

早哇,今天在W7603污染区出任务,一个向导都没有,向导素告急,SOS。配图:一张满是向导素空注射管的照片。

小鸟小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超温柔的绅士向导!好颜同享!配图:一个眉眼温柔的男子坐在战区指挥部,胸牌上写着“明宥”)

无数的分享皆来自“金鱼吐泡泡”,有些是污染区战火纷飞、满地残肢断臂,有些是奇形怪状的异形、骇人恐怖,有些是精神图景吞噬的城区逐渐沦为污染区,内部充满超乎寻常的怪异幻景。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随着江邢夜把她的手机用力地砸到地面,屏幕四分五裂。江稚羽腾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袖中拳头攥起,眉眼中也蕴了火:“我什么样子?”

“你哪里像个真正的向导!倒像个杀红了眼的哨兵,从杀戮中获得快感,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找机会潜入污染区,去端枪挑衅,去跟那些危险的生物硬碰硬,你、你可真有能耐,一身花拳绣腿跑都跑不过哨兵,拿着那些破图纸研究那些破废品。

你不会以为这种做法有多大义吧?扫清异形,还咱蓝苍国一片清净?说出去我都怕受人耻笑!”

“呵呵。”江稚羽冷笑了两声。

江邢夜最怕听到这种冷笑,仿佛他所有要敲醒她的拳头都打在了一大团棉花上,化成一片空气。

“那你说我该是什么样?去上那个鼎鼎大名的向导学院,毕业了找个角落,给那群厮杀完精神失常的可怜哨兵一个个做心理慰藉?然后再把他们送进污染区卖命?”

“这是你最好的选择。稚羽。”江邢夜拧着眉心,调整心绪,企图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跟她解释,“你要知道,之前那场鏖战死了一半的向导,现在你们是我们国家珍贵的奢侈品。你懂吗?那群哨兵才是真正要上战场杀敌的,你要做的是把他们的刀磨利,他们越强大,我们蓝苍国才越能和平。

你们已经不是曾经那种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向导太少了,根本不够分配,你不能跟他们那群亡命之徒去涉险,那些污染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江稚羽还着手臂,掀睫瞟他一眼,语气不善:“亏你还是军情处的特等哨兵,窝囊得像个缩头乌龟。”

“随你怎么想。”江邢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不希望你在枪林弹雨里陷入危险,重蹈覆辙,江家有我一个人去犯险就够了,你能不能好好听话,好好学习,别让我以后去墓园里找你聊天。我不会给你带点心的。”

“是你不想让我去,不是他们不想。哥哥。”江稚羽的声音也随之轻缓下来,捡起地上的手机,小心地擦着,“他们看到我这样也会为我感到骄傲的。我不是你笼子里养的金丝雀,我不要你给我规划的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

我很羡慕她,这个哨兵。”再次点亮屏幕,“金鱼吐泡泡”的页面闪了闪,随后陷入死机黑屏。

“她有好多战友,鲜活的。她们去了很多污染区,经历了很多事情,救了很多人。她们没有向导也能创下这么多成绩,有向导在,只会更加骁勇善战。

那些被供奉起来,在帝都里光鲜亮丽生活着的向导,你看到过吗?趾高气昂的,鼻子朝天横着走,好像要哨兵磕好几个响头才勉为其难给他们疏导。越区别对待他们,他们只会更嚣张的,到时候事态发展下去,你想过后果吗?哥哥。”

江邢夜颓丧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无神地盯着地板,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妹妹确实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一串糖果就能哄骗的单纯女孩了。

“明天我要去W809区找我朋友。”

“不行,809那里现在还没有哨兵进去侦查过,你跟异形生物做朋友吗?太危险了,不准去。”

“你别管。”清晨的初阳将光影绰绰落落地撒下来,江稚羽又改口了,“哦不,是今天,即刻。”

合着我劝了那么多都在对牛弹琴?江邢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迈着长腿在客厅里气急败坏地兜了两圈,又愤愤地踱回来。

“我叫架直升机接你去,配五十……不,一百个哨兵给你,但你得答应我只负责帮他们心理疏导,不要冲在前头,行不行?”

“我没上过学,不会心理疏导。”江稚羽一脸坦然地摊手,“只会精神链接。”

“你……我真是服了你了。”江邢夜又转了两圈,跨着大步兜回来,“你用精神链接操控哨兵的技术跟你下厨的技术一样烂,你有什么脸说?你带两箱向导素去,听着,你只用给他们发向导素,别的事情一点都不许干!”

当向导不在身边时,为了防止过度激烈的战斗引发哨兵精神失控,军队里常常会给他们发一两只向导素,类似于镇定剂。

但药物毕竟还是药,向导素远远比不上向导亲力亲为的精神疏导,只能暂时舒缓情绪。由于向导人数稀缺,一般只有军功显赫或家境丰厚的哨兵才会被安排专属的向导来进行疏导。

“行。”江稚羽爽快地答应了,扬声招呼保姆,“小落,帮我收拾收拾,我要出门。”

“好的小姐。”

江邢夜听她妥协得如此之快,太阳穴反而突突地跳起来。

事实证明,就算是军情处鼎鼎大名的战略部部长,自家有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妹妹,他也是无法正确掌控局势的。

直升机穿过浓厚的云层,正飞跃一处海峡上空,马上便要着陆到海峡对岸的岛屿上,直升机开始下降高度,一群整装待发的哨兵拉开舱门,猎猎的狂风灌进来。

前方是一场未知的挑战。

江稚羽跳下飞机。

“不是说去W809吗她?”

接到哨兵队长传来的讯息时,江邢夜发现自己不妙的预感果然是对的,坐在市中心指挥总部的电脑前,胡乱地抓着头发。

“江向导在我们开门时就跳出去了。还叫我们别送她了。”对讲机那头的哨兵队长也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之前说一降落就把她打晕抓回来的计划行不通了,我们现下正在全力搜救。”

“报告,发现海平面下有污染区讯息,江向导应该去了T106区,是否执行T106?”

“继续执行W809。完毕后岛上待命。”

“是。”

——T106:童话镇——

眼前是一台木质的纺车,轮轴上紧紧地缠着线。纺车上急速地飞舞着两只手掌。没错,两只辛勤纺纱的手掌,它们在空中勤快地活动着,纺织出一根长长的线,再绞到纺轮里,就这样,纺车说话了:

我是纺车先生,你是谁?

它纺织出来的讯息在我的脑子里一个个迸现,我便用意识回答他。

我是江稚羽。

你也是要去从恶魔手中拯救下公主陛下的吗?

这句话有些长,它足足纺了一分钟。

是的。

我迅速地回应,记下一条讯息,随后反问。

要怎样才能救公主?

眼前两只手掌飞快地工作起来,扯线绕针,又绞上红线,这台纺车在我的脑子里织了一顶红帽子。

要戴上红色的帽子。纺车先生说。

“你要买一盒火柴吗?”一道轻轻的女童音响起,我看见纺车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站了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女孩,“只用一颗纽扣。”

我可以买一盒吗?我问纺车先生。

当然,你的自由。

于是我从衬衫袖口上扯下一颗纽扣,跟女孩换了一盒火柴。

小女孩如获至宝,拿到手里的明明是纽扣,却像拿到了一枚亮晶晶的硬币,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跟紧她。

纺车上的两只手掌忽然按在了纺车车身后,推着纺车先生飞快地跑了起来。

我立马提速跟上纺车先生,去追小女孩。

这条漆黑的路无限地向前延伸,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远方一片黑沉沉的浓墨,我和纺车先生在这条漆黑的大路上奔跑着,明明没有路灯,也没有月亮,肉眼却可看清周围的环境。

两边建筑高高地隆起,灰褐色的砖头砌成房屋,楼房之间相互紧挨,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紫黑色的金属合页将许多扇窗户钉在砖璧上,没有一户人家开着灯,打开的窗户里隐约有模糊的人影站着,也许在暗中窥视这条大街,关闭的窗户里却是砖墙石璧。

除了我和纺车先生,大街上一个影子都没有。

小女孩在前方转了个弯,钻入巷里,我紧紧追踪着她,转角处。终于看到一束光。

一根路灯出现了,滋滋啦啦地响着电流声,灯束闪烁,忽明忽灭,灯泡下围聚的蚊虫也时隐时现,在这片浓夜色里异常怪异。

小女孩从阴影处走到路灯下,面上仍是我向她买完火柴时那眉眼弯弯的笑,仿佛这个笑容已经定格在她脸上。但在我看来,这时的笑容非但不亲和可爱,反而显得诡异和森冷恐怖了。

问她红帽子在哪里。纺车上的两只手掌又飞快动了起来,在我脑海中继续迸出信息。

我上前一步,壮着胆问:“红帽子在哪里?”

“嘻嘻嘻。”女孩捂嘴窃窃地笑,笑完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被狼吃掉了。”

眼看纺车上的手又要给我派活,我上道地接着问:“狼在哪里?”

纺车上的手果然不动了。

小女孩脸上仍挂着那个眉眼弯弯的亲昵笑容,指了指我身后:“狼就在你们身后!”

我顺着她的指引回头望去,这条红砖墙面挤压而成的街道延伸出城,一路伸到荒郊野外,一条小路如细长的小蛇蜿蜒匍匐,在这片荒郊野岭中接着向远方无尽之地伸展而去。

当我回眼望女孩时,发现她身上好像长了鳞片一样的衣服,反射着路灯的光线,波光粼粼,整个人都隐在光里。

女孩消失了。只剩路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

顺着女孩的指引,我跟纺车先生很快就找到了伏在草丛中大快朵颐着什么的狼。

他的一身的狼毛油腻地打结,结成一缕缕的硬块,邋遢杂乱。尾端沾着腐臭难闻的液体,有一滴没一滴地落着,身上挂着草屑碎块、泥质灰土、黑垢垢的血痂。有几处光秃秃的,露出透着血管的粉色皮肤,在那硬挺粗糙的鬣毛下似乎还寄生着虫卵一类的脏污生物。

他嘴里不断地发出“咯咯”的骨头碎裂声,血肉撕裂声,啧啧吮血声,三下五除二,飞快地吃干净了什么东西,细致地舔着血唇回味。

它吃掉了上一个自称要救公主的王子。纺车先生解释说。

狼注意到了我和纺车先生,从尸骸血肉堆里抬起头,前爪一抻,长出了几根夹杂着鬃毛的手指,后腿稍蹬,直挺挺地站起来。

它变成了狼人。

从地上捞起一根长枪,扎在地上,姿态倒也算笔直,挺胸昂首,垂视着我。

拿起你的剑,杀掉它。纺车上的手掌从纺车上飞起来,拿起纺车上的纺针,塞到我手里。

纺针变成了一柄亮堂堂的剑。

“把红帽子给我。”我对狼人说。

狼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嗬——”,阴鸷的狼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捕猎前的讯号。

我把剑横在身前,与狼人对峙片刻。

不一会,狼人提起长枪,却突然调转枪头,朝着自己的肚皮……

“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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