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珂一开始还遮住王康安的眼睛不让他看，言栀都气笑了，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打掉狠狠瞪着她她才忐忑地将手放好。
王康安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过声音，他僵直的身子却越发沉重地往下坠，王亚珂在旁边沉默地托着他的身子。
王康安从神色不忿到惊愕害怕再到魂飞魄散，最后呜呜咽咽地哭出声音。
言栀看着他镇定自若的面具被撕碎，这才将手机撤回。
她半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手举到半空中一顿，还是落在他发间揉了揉。
“创伤有两种，一种是身体上的创伤，还有一种在这里。”言栀轻轻戳了戳王康安的胸膛。
王康安抿紧唇，翘长的眼睫毛还沾着泪珠，但言栀没有帮他拭去，她继续温声坚定地说道：“不管是你的还是他们的，事故发生以来一定都不好受，虽然我们承认错误不能改变他人身体致残的现实，但是这里会得到安慰不是吗？”
王康安听见这话死死地咬着嘴唇。
言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眼神温柔而坚毅，那明亮的眸光破开了层层阴霾灿烂地穿透过去。
王康安被这双清澈乌黑的眸子看得羞愧。
他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大哭，言栀由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悠黑的眼珠子清亮深邃，这是一束敞亮的光，照进他心底驱散了阴翳。
王康安的鼻子红得像驯鹿，蓝色的眼眸被水洗过，清澈得一尘不染，他抽抽噎噎地张着嘴巴换气。
“如果躺在病床上痛苦不堪的人是你，你会不会想得到肇事者的道歉，如果他一直不来，你会怎么样？你会想些什么？”
王康安终于开口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愤愤然地挥着拳头大叫：“我恨死他了！我会骂他是孬种！”
言栀被他满脸鼻涕眼泪又噘着嘴愤愤不平的样子可爱到了。
这熊孩子虽然不地道但真的长得很好看，言栀一个没忍住，唇角一弯……但她反应很快，发出笑声的那一瞬间迅速切换成咳嗽声：“噗咳。”
言栀调整好脸部表情，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要做孬种吗？”
小屁孩最经不起人这样刺激，当初他会犯事不就是因为被人使了激将法吗。
果真，王康安立马正色道：“当然不愿意！”
言栀循循善诱：“那你现在愿意去给伤者道歉吗？”
王康安咬着唇，一副激烈地做着思想抗争的模样。王亚珂见状，立马握紧他的手：“没事，妈妈陪你一起去。要赔人胳膊腿的，就赔妈妈的，我这老腿不要了！要赔眼睛的，拿妈妈的去！最重要是学会承认错误，以后乖乖的，不要再犯了就好。”
王康安一听，心里感动得不得了，哭得稀里哗啦的，他抱住王亚珂哭得像个真真切切的孩子：“妈妈呜呜呜呜我错了！呜哇啊啊啊啊啊！”
言栀见状也有些动容，她沉默地拍拍他的脑袋无声地告诉他。
虽然平日她不太喜欢他，但关键时刻，她愿意与他站在一起。
王康安大哭一场后累坏了，王亚珂陪他慢慢走回病房，温柔地替他抹了一把脸，又掖好被子等他睡下了才回头看了一眼言栀。
言栀知道她有话与自己说，便率先往门外走去。
两人走到后楼梯间，这里没有其他人，说话也比较自在。
言栀等她先开口。
王亚珂环顾四周，见环境安全了才开声问道：“你手机里那些片段真是小安撞到的……？”她实在也不好意思说下去，始终有些羞愧难当。
“不是。”
这也没有什么好瞒她的，病人的**她不会泄露。
王亚珂听见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那这些是？”
言栀翻出手机左右滑动屏幕，脸蛋被屏幕光照耀显出两丝漫不经心：“网上找的素材，我拼接的。”
王亚珂一口浊气终于舒了出来，她轻抚胸口，庆幸道：“还好，还好，还好……”
她只是不断重复着“还好”二字，言栀侧目定定地注视着她，眉眼清冷。
眼前划过了景行止的脸，处处顶尖的精英，如今竟然成了一个瞎子！
她横眉冷对，厉声喝道：“还好？有什么好的？你以为你儿子真的没伤到人吗？在你眼里要将人撞死撞废了才算事吗？”
王亚珂不明白言栀怎么就情绪失控了，那质问人的气势竟有拔地摇山之势。
王亚珂讷讷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人没事这不是好事吗？”
言栀抬手捂住了眼睛，她不想再在这事上争辩下去了，她叹了一口气认真对上王亚珂的眼睛：“我看小安这个康复情况也是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既然你已经帮他联系上律师了这个事情我也不会再过问，你们自己就可以处理好。但，我只有一个请求。”她竖起一根手指。
王亚珂心下吃了一惊，这个女儿自从长大后就没有再求过她任何事情，反而是她处处让她帮衬着自己，她身上还有东西是她能给的吗？
王亚珂也正色起来：“什么？”
言栀斩钉截铁，字字雪亮：“如果伤者是我们医院的病人，我希望你们去道歉的时候不要泄露我们之间的关系。哪怕我们碰面了，也请你们当做不认识我，我不希望对我的工作造成任何影响。懂吗？”
王亚珂不是笨人，她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连连点头：“当然，我也明白，出了这档子事……你同事要是知道你是肇事者的姐姐，这也不光彩，我们不会令你难做的。”
这还不够，言栀加大火力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要是丢了这份工作，我可没有钱养你们。”
其实言栀根本不害怕这些有色眼镜，她只是害怕景行止知道真相。如果他知道了她跟肇事者的关系……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待她，她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严重了，王亚珂神色一凛，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提前跟他们说好的，你放心。”
目的已经达到，言栀不作任何逗留，她拍拍手掌干净利落道：“行，要不要跟你去吃个饭？”
王亚珂摇头，言栀也不勉强。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再联系。”她拉开后楼梯的门把手，又将它关上，她背对着王亚珂，语气很平静，“那个人呢，来过吗。”
楼梯间很安静。
言栀讥讽一笑，再度将门拉开，风灌进来吹拂起她的鬓发，她的声音连着风一同留在了这里：“走了。”
言栀从停车场开车出来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回到正门口。
她环视四周也不见先前那位老奶奶，又开了一圈发现人真不在，这才一踩油门回到住处。
◎◎◎
回到宿舍言栀随便弄了点三明治果腹，她一边吃一边打开电脑认真研究明天手术的资料。
史密斯的手术对她来说毫无难度，难就难在她答应了史密斯，他的老婆孩子会在明天陪着他一起做手术。
可她上哪去找他的老婆孩子呢？
言栀烦恼得直挠头，思虑再三，她还是拨打了那个她只打过一次就安安静静躺列的电话号码。
“喂？”
电话被接通，言栀的心立马被提了起来，她生怕对方挂掉便简明略要地说道：“你好贝塔女士，我是史密斯先生的主管医生，他的手术安排在明天，请问你可以陪伴他完成这场手术吗？”
“嘟嘟嘟——”
那端听她说完这番话后没有一秒钟的迟疑就将电话挂断。
言栀不死心地换了电话再次拨打过去。
电话一接通言栀连问候语都直接省略掉，直奔主题：“史密斯先生真的很需要你们的支持，他……”
女声冷酷无情地打断道：“我丈夫不喜欢我与前夫有联系，你别再打电话来骚扰我们了！”
“嘟嘟嘟——”
言栀挫败地伏下身子，将脑袋埋进胳膊里。
这世事变迁人情冷暖，就连旁观者看了都心酸。
◎◎◎
翌日一大早，言栀赶回了医院，值班的同事见到她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时钟，又看了眼言栀，迟疑道：“Yan？这么早？这才六点钟啊。”
言栀将一袋早餐放到桌面上笑了笑：“趁热吃，我回来准备手术。”
“噢！甜心你真贴心！天气这么冷就该吃点热的！谢谢啦亲爱的，来亲一个。”护士一伸手，言栀便好笑地过去贴面，她轻拍她背温声说道，“好啦，我去看看我的病人，你忙。”
“嗯，史密斯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呢，他很兴奋。”护士凑近言栀用手挡着嘴巴悄声说道。
言栀微愣：“哦？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换好工衣便轻声轻脚地进入病房，史密斯果然已经坐在病床上轻轻哼着歌。
他以前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歌手，也不是第一次早起唱歌，病友已经习惯了，权当他的歌声是伴眠曲。唯独是第一次听的景行止不太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闹醒了，正坐在床边面向窗户吹风。
言栀先走到史密斯身边，弯腰轻声打着招呼：“嗨史密斯先生，听说你一宿未眠？”
史密斯听见声音便惊喜抬头，他一夜没有休息但精神看上去还挺饱满。
“嘿！言医生早上好！可以进手术室了？”史密斯说着就要站起身，言栀连忙将他按下去，“还没，不用这么着急，我就来看看你。”
史密斯傻笑两声，兴奋得脸蛋都添上一抹红霞：“呵呵，我实在太兴奋了，今天做完手术我就可以看得见东西了！对了，我太太和孩子呢？他们来了吗？”
言栀一窒，细声安抚道：“还没呢，现在还早，你先睡一觉好吗？你这黑眼圈好吓人啊，样子这么憔悴他们来了都不认得你了。”
史密斯一听果然紧张起来，他双手抚着眼底坐立不安：“真的吗真的吗？那可不行！”
“嘘，”言栀留心观察周遭的情况，示意史密斯压低声音，她拉下他的手扶着他睡好，一边挪腿一边哄道：“睡醒就是大帅哥啦，我们先睡一觉好不好，葡萄妹妹他们还没睡醒呢，我们不要吵到他们好吗？”
这番说辞似乎说服了史密斯，他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闭上眼：“好吧。”
还没两秒他又睁开眼再三确认道：“我睡醒他们就会在我身边对吗？”
没等言栀回答，他又喃喃自语道：“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们了，真想念他们。”
言栀想起昨晚那通电话。
“我丈夫不喜欢我与前夫有联系，你别再打电话来骚扰我们了！”
她无力地垂下眼睫，掩藏所有情绪轻轻“嗯”了声：“当然。”
这话也不知道能骗史密斯还是能骗自己。
言栀就站在史密斯床边望着他唇角带着笑意缓缓合上眼进入了梦乡。
一夜未睡，就算如何强撑自己很精神，身体也是骗不了人的，没多久史密斯便响起了浅浅的呼噜声。
言栀又站了一会儿确定他是真的睡了才转身离去。
一转身，景行止消瘦落寞的背影映入眼帘。
他仰脸感受着风，泛白的天色照映在他脸上，这一刻的他就像个洁白无瑕的天使。
窗户缝隙漏了一缕冷风钻进来吹起他的患者服，衣袍鼓动，仿佛下一秒这天使就要乘风而去了。
言栀心头一紧，走过去按住了他的肩。
“早上好，蜜桃先生。”她竟也叫起他这个称呼来了。
景行止肩膀一动，正要出言阻止言栀她已率先抽回手。
言栀走过去关上窗户，声音轻而略带责备：“怎么总是吹风。”
景行止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眼瞳幽深：“天是最亮的。”
言栀步子一顿，稍加思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日月星辰皆在眼前，但他无论看多久，都依旧是一片横无际涯的黑。
言栀笑意勉强，但眸里精光比天光更甚：“不是，天不是最亮的。”
景行止抬头，瞳孔带着一抹灰白之色。
言栀心里泛着酸，她回身半蹲在景行止身前，漆黑的眼珠子流露出狡黠的笑意：“我比天穹更漂亮，看天不如看我，求天不如求我。天空可以治好你的眼睛吗？不行对不对？”
言栀的语气像哄孩子一般，她笑眯眯地又往景行止手心里塞了一颗糖：“但我可以。”
景行止凝神听了这么一段，觉得自己真是浪费时间：“要脸吗。”
他当言栀不存在，抬脚就要上床睡觉。
言栀倒也爽快，继续笑意盈盈：“不要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