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被安置在隔壁间屋子,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两天。这里都是寻常农户家造的土房子,整理干净没放什么杂物,空旷至极。每日艳冬按时将饭食汤药送到窗口位置,何念没有任何生病的症状,只是拖了长椅放在门后,不时留意院里的动静。
同她一样,王臻待在另一个房间。
每日院子都在煮药,王琳琅短暂醒来过几次,病情有所反复。周泽已经试过早赤根,但这味草药不对症,他只能跟原来的那个大夫反复商讨其他的试药。
第三天的时候,何念终于听到好消息,王琳琅正在好转。当晚何念早早灭了灯睡下,到半夜,她自然醒了。
她还是不放心。
外边正在下雨,雨水滴落在头顶的瓦片上,规律又沉闷。
何念起身翻窗而出,光脚沿屋檐的方向前行。王琳琅房间的窗户小开着透气,她用随手捡起的木棍沿着缝隙将里面的支撑拿下,推窗爬了进去。
屋里没有点灯,只是有些隐约的天光,能感觉到黑魆魆的物体。何念摸着黑,沿着记忆往前走,避让桌椅,最后站到王琳琅的床前。
翠果不在床边,床上的人呼吸平缓有规律,何念凑近辨认着依稀是王琳琅的模样,才抽出含药的巾帕,小心翼翼地蒙在她的口鼻间。
等候几息功夫,那人的呼吸便悄声地几不可闻。
何念心一松,扯被后,她的手沿着脖子,继续隔衣裳的距离往下摸。
接近关键部位,手腕的位置却被抓紧,整个人被拽入床榻之内。
对方的动作太急太快,何念下意识抬腿奋力踢去,对方显然有所堤防,翻身困住她的双手双脚。
那人的力气很大,两个人僵持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亦没有开口。
床榻里面更黑,谁都看不清谁。
外边的雨似乎停了,何念感觉眼前有东西靠近,恨地紧急蓄力,头往上方撞去——对方避之不及,头撞头的情况下两败俱伤,何念亦哼了一声。
王琳琅撑着身体在上面,声音虚弱:“你大晚上不睡觉,怎么倒来爬我的床?我真真要被你吓死了。”
“放开我!”
王琳琅的声音很低:“ 你告诉我,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何念嗤地一声。
今夜不管是药失效,还是她中计,总之就是王琳琅有鬼。
她的力气已是算大,但王琳琅比她力气更大。
何念心中已有答案。
她的手冰凉,王琳琅自然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不想那么快撕破脸。
无奈何念不配合,也罢,王琳琅道:“你还真够大胆的。你信不信,就算我放你走,你也走不出这稻花村。”
“你要杀就杀,”何念被王琳琅按住,四肢丝毫动弹不得,不再挣扎,“我若是死了,你是男子的消息,必然会满京皆知。”
看看,她就那么不怕死吗?还是以为他真的不敢杀她!王琳琅自认这些年一直天衣无缝,在京城何家的那些姐妹们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不对:“你怎么知道的,究竟是谁跟你说的,你还知道什么?”
他捏死了她的手。
自离京后,就一直有盯着何念的人传消息回来,再到她回落云县,进霄陵城。
她的人在霄陵开铺子。
这几年每个新进霄陵的外地人都会被查,王臻那边早就得到消息。
王臻在观望,王琳琅也在等待。
她还是来了。
在这个夜晚,独自一人甚至想继续一探究竟。
她真的是大家闺秀吗?莫不是易容乔装的细作。
对他的追问,何念应付着回答:“一个好人告诉我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答案成功将王琳琅气笑了,他确信她不是细作,寻常细作也绝不会有那么多破绽。她这个人就是骨子里的生疏,时不时让人感觉她的不配合。这么引人注意的人,怎能做个好细作?
大概只有那些不用去争不用去抢好东西的独生女儿,常年鲜少与其他人相处,才能养出这种劲儿。
王琳琅随即软了声音:“念念,我是个苦命之人,不像你有爹疼有娘宠,我男扮女装也是在求活命之法。你看这个天下,多少人活的人不人鬼不鬼,身不由己?你一路来到霄陵,见识不少了吧。我们认识那么久,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吧?你怎么就是看我不顺眼,连我是男是女都要闹得众人皆知?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姐妹情谊?难道,你就真的想看我死?”
面对他的诘问,何念颤了颤。她对王琳琅这个人没有恶意,若他是个女子,或者安安分分,她也不关心他的生死。
偏偏,他是皇家血脉,必将何家拉下水。
她既来了,确认过他的身份,那就不后悔这一遭。不过是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奈。
现在何念只想安全脱身,她放缓语气,作被他说动的语气:“我怎么会想你死?是你威胁我,让我走不出这个村。今夜是我错了,你还记得在你离京前,我说的你是个男儿郎的梦?我经常做这个梦,就是好奇心太重……”
说完,何念试图挣扎。可惜,没能挣扎地开。
她还在糊弄他!王琳琅对着她一时无言,心里却百转千回。若是寻常的其他表姐妹知道他的秘密,杀了也就杀了。
可何念如一团谜,在京中还与宸王一而再地关联,连回霄陵都有他的人跟着。
今夜她彻底验了他,他对她却依旧疑惑不解。
那么多的安排计划,已算是付之一溃。
有那么一瞬间,王琳琅几乎真的想就在这里掐死她:“我很失望,事到如今你还在说梦……分明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却甘心被别人利用。念念,你今夜来这里涉险,你说的那个好人知道吗?你说我威胁你,没错,可我只是吓你,绝不会杀你,因为我们才是真正的血脉亲情。但对方是何居心对跟你说我的事,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若是为你好,自可以安排下人安排探子,各种能人异士想方设法地来验。现在你拿捏住我,高兴了吗?你是个大姑娘,以后还要嫁人。你想嫁给谁?你说的那个好人,亦或者,你要嫁给我?”
何念沉默了。
没有等到回复的王琳琅终究还是松开手脚,让她离开:“人心复杂,你好好想我的话到底对不对。小心着走,今夜的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他的保证,没有得到何念任何一句话,道谢也没有。
她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出去,窗户也被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悄声回了房间,何念才觉自己已出一身冷汗。
又过了两日,王琳琅彻底好转,还被翠果搀出来晒太阳。
周泽老先生笑呵呵的,给何念几人灌了相应的药剂,当日就离开了稻花村。
王臻对周泽佩服地不行,与他商量最近霄陵的疫病。周泽与那大夫并不藏私,将有效的药方提供给府衙,供医者们参考。
周泽对大巴子山的探索还没有完,并不打算随何念一行人北上,他要带着弟子继续留在霄陵。
本来王臻要送何念与何经会合,朱管事并不担心,但灾民越来越多,附近一路还起了好几场乱子,朱管事便决心陪何念一段路。
此外,朱管事也想亲自去合川一带看看,他之前收购了不少斗笠蓑衣等物品,看到时是该低价抛售,还是就送出去做好事。
既如此,连人带货大家一起上路,一行人差不多五六十个。
这支队伍身强力壮者多,一时流民也不敢相扰。除了连日下雨,路上还算畅行,很快就到了合川白鹿书院山下小镇的客栈歇息。
镇上从早到晚都充满雾蒙蒙的雨汽,黄飞跟其他二人从外面回来,将各自淋了雨的蓑衣挂好,才敲门进了何念的屋:“附近有条阿音河,府衙找了好多人紧急修建堤坝,听说供吃供住,不少遭灾的人都去了,至少不用远走其他地方了。前两天-朝廷下来的工部官员跟当地府衙的人都在安排灾民,好多事需要处理……”
每次出去,黄飞都能打听不少事,朱管事也随王臻去书院,想借书院的名义在镇外施粥发放些积压的货物:“朱管事寄出去好多信,让人自外地调度些闲置的吃穿用的,看看能不能与人于己方便。”当然,府衙也在做调度的事,同样也需要时间。
此处离青州县不远,何念估着时间充分,就随朱管事多留些日子。何灿留给她的银钱,她留一点,其他都交给朱管事支配。外边乱,她尽量少出去,纵是出去也是多人陪着,身着男装。
翌日,何念随朱管事黄飞爬上书院附近的白鹿山。山上有一块飞石,站在石头下面可以躲雨。此处势高,站在这里往下望去都是合川地界,入目半数都是破败之景。
阿音河波涛汹涌,河岸两边的人们拼尽力气重建家园。
书院的主管令人来找朱管事,爬上来的仆从传话道:“有的细节还需要跟管事敲定。”
朱管事知道事情急,便留下黄飞守着何念,自己跟仆从走了。
朱管事走后不到一刻钟,王臻从另一边爬山上来。
他撑一把青灰色油纸伞,看到何念二人望着下方,低语说着什么。
他缓缓走近时,黄飞闻声转身,与他问安行礼。
何念也与他问好,王臻似随口道:“何家表妹难得来此处,要不要跟我去四下走走?”
何念不了解王臻此人。况且王臻与王琳琅长得有点像,就算王琳琅没有杀她,她好好出了霄陵,何念也尽量少在他的跟前晃。
“不了,”何念跟他道谢,“表兄近日事务也多,还是不必顾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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