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老夫人还哭着,眼下忽然笑起来,大夫人忍不住问:“母亲这是想起什么好事,怎么又欢喜了?”
老夫人在看坐在一起的何念跟王琳琅:“我是想,一眨眼的功夫,琳琅丫头在府上也陪我好几年了,我再舍不得,她都是要回去的……你来瞧瞧,是不是念姐儿来京后,琳琅也长个头了?这般瞧着两人,倒是差不多一样高了。”
闻言,大夫人林氏随之看向这两个长得如玉般的姑娘,点头:“这般瞧着,琳琅的脸比早年刚刚来时都小一圈了。”往日她顶着张小圆脸,看着总比下边的妹妹们稚嫩许多,而且她爱撒娇爱笑,半点不像姐姐的样子。
说到脸小,姑娘们都感兴趣,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嘻嘻笑着,又去看王琳琅。
九小姐何渺道:“琳琅莫不是长开了?”
“可不是嘛,这都长高长个了,自然就长开了,”王琳琅笑,“往后我们再见,你们可不得占我便宜了,叫我琳琅可不行,得叫我表姐!”
那对双生的小姑娘何清、何游极为上道,甜甜叫她:“琳琅表姐!”“表姐!你长开成一朵花了,真好看!”
王琳琅长长地“欸”了一声:“都是我的好表妹,妹妹们,这样可就对了。”
话落间,大家都便笑作一团,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边说笑了一会儿,有嬷嬷进来回话:“表姑娘每日要用的东西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王家表少爷刚到,眼下在外院与二少爷六少爷几人说话,等会儿就过来拜见老夫人。”
正说着,就有小丫鬟掀帘道:“老夫人,大夫人,少爷们陪着表少爷到了。”
须臾功夫,府上的几位哥哥弟弟们就带着一个着月白锦袍,身形瘦削,眉清目秀与王琳琅长得有两分相像的男子进来。
他就是王家二少爷,王琳琅二伯的长子王臻。王臻行为有度,与老夫人及大夫人见礼,又一一见过各位表妹。
他是受叔父王之裁所托,亲自到京带王琳琅回霄陵的,此外还带来了家中长辈给老夫人的书信。
收下书信后,略问王臻家中情况,大夫人林氏与上首的老夫人道:“母亲,就让小辈们送琳琅出门吧。往后若是想念,大可写信让琳琅丫头过来小住。”
再不舍得,都是要放人走的,老夫人拉着王琳琅的手来回叮嘱一番,才放她离开。
何念几人都跟大夫人林氏去送王琳琅,刚走出茂荣阁,就有数顶小轿子来接她们。马车不能进内院,去外院还有段距离,大夫人跟姑娘们可以上轿子过去。何念原想跟在各位堂兄弟及表兄的身后慢行,听他们说话,不料王琳琅却一把扯住她,非要与她坐同一顶小轿。
何府的轿子坐一人太过空余,坐两人倒勉强可以。
等婆子们抬起轿子,何念便将自己的手从王琳琅的掌中抽出来。
她的手劲太大了。
轿子是密闭的,放下帘子,不止隔绝了外边的冷风,还隔绝外边的光亮。
里头昏暗,何念又抽开她的手,王琳琅只好凑近了些,问她:“前天夜里,你在蝶苑到底怎么了?听闻你半夜就回不落斋,我很不放心。”
轿子摇晃地厉害,何念只好闭眼靠坐在轿子里:“睡到一半想起有些账本没看,就急着回去处理。”这是此前让黄力传的说词,她很顺口地拿来用。
“骗人!”王琳琅一下就戳破她,“你少糊弄我。半夜三更在不落斋处理什么账务,我不信。到底发生了何事?”
何念叹道:“说了你又不信,别问了。”
“诶念念,”王琳琅伸手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扯了扯,视线却落在她的脸上,“难道你不信我?你好让人寒心,我们姐妹相处了几个月,你竟都不与我说实话。”
这般说话,何念不由抬眸瞥了她一眼:“那你与我说实话吧,你为何突然要回霄陵?”
轻晃的轿子里,王琳琅低着头,一张娇面便隐在那片阴暗之中,她瓮声瓮气道:“我此前不是跟你说过了……”
何念一怔,闭着眼想今年年初六:“你说什么了?”说了家中的事,她继母为她说亲的事,最后王琳琅自己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回去的。
这才说完几天,她就要回了。
“你是不是根本没细听我说话?我都说了,父亲上年重阳节前后就病了,似是心病,想我回去。我这不就十八岁了,总要回去定亲成亲的,你看我住在何府这些年了,府上那么多表兄表弟,姑婆婆也没有让我做哪个孙媳妇的意思,我父亲或许觉得丢人了吧。”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落在何念的袖子上,落在她的手上。
滑入手心里的泪水温热,何念骤然睁开眼,看到的首先是她额尖,等她抬起头来,便是一张泪水涟涟的脸。
对着这么张含泪幽怨的脸,不可否认很是好看,何念下意识就在脑海中大致勾勒了一幅少女含泪离别的草图。默了默,何念还是抽出袖口的巾帕塞到王琳琅手里,让她将眼泪擦擦干净:“你说我不信你,难道你就信我吗?”
何念并没有如她所愿那样安抚她,还说不信她,王琳琅眼泪不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是说,你以为我说的都是假话?”
坐在摇晃的轿子里看她流泪,何念太阳穴的位置都在砰砰砰猛跳,她只好再次闭眼靠在轿子里:“我不想与你说这个,你要是还哭,我就下去了。”
“不准下!我不哭了!你给我说清楚,刚刚到底是何意?”姑娘家的话没来由,王琳琳不知哪里惹了她。
“大概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
王琳琅抽了抽鼻子,凝神看她:“我不明白。”
“你明白,你就是在装傻。”
王琳琅讷讷:“我不是装傻,我是真的不明白,念念,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是不是看老夫人喜欢我,所以吃味了?你放心,我都走了,久而久之,姑婆婆她老人家还是会喜欢你的。”
回复王琳琅的,却是何念抬起眼眸后,毫无预兆就近前来的手。
王琳琅摸过何念的手,冰凉凉的,她的手背还好,手心却不像府中其他姑娘的柔嫩,右手有两指指节稍弯,还有不少茧子。听闻她自小练画,她的父亲何灿就监督她每日不休地练习临摹,不知不觉这手就变得不一样了。
感觉她的手一点点抚过自己的脸,麻痒麻痒的,王琳琅一时没敢动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最后感觉何念的动作停在下巴,王琳琅被她两指捏住,还轻轻揉了揉。
若是在大街之上,或者花街柳巷中,这该是常见的风流公子调戏女子的动作。
可眼下,无论是所处的位置,还是二人的关系,这动作都怪怪的。
况且何念这小姑娘不喜与他人触碰,更别说主动去碰谁了。
一切都来地太过突然,王琳琅紧张地声音都变了,涨红了脸,侧首一把拍掉何念的手:“你在干什么?”
她这一拍没用力,何念没多大感觉。
却是刚刚手中揉了王琳琅下巴那几下,让何念陷入疑惑。
触及的皮肤柔软嫩滑,上的脂粉亦只是薄薄的一层,并没有男子粗粝的胡渣感。
十来岁的男子,应该开始长胡子了,便是剃干净,还是会有痕迹,触感该与姑娘有所不同。
何念转手摸了摸自己的,感觉无二。
可前世,许戡分明说过定王,那个半路突然冒出来拿着先帝遗诏的子嗣,乃是她的“表姐”王琳琅,他的右眉尾有颗胭脂痣。他隐匿多年,一直以女子之身混在何府的内宅之中,不知骗过了多少人。
对“表姐”王琳琅,何念一直没觉得哪里不对,无论是行走坐卧,还是做事说话,活脱脱就是个姑娘家做派。
可许戡却说她是个男子。
今早见着翠果,她再想起王琳琅,依旧没觉得不妥。
只是结合许戡所说,何念心中存着疙瘩,再见王琳琅时,就不愿意接受她过于亲密的动作了。
可王琳琅若是个男子,又怎会对着她泪水不止?
看她犹还不声不响的,王琳琅却不放过她,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不让她挣开:“念念,你给说清楚,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此时此刻,何念都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了,竟信了许戡。
不过许戡就是要编造,拿谁编不好,非要拿王琳琅说事?
久久,何念才道:“我就是摸摸看……再说,平日你不是与姐妹们这般亲密么?抱着拉手,我就…看你下巴好看,忽然想摸一摸……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跟你道歉。琳琅表姐,对不住,我错了。”
被用力攥住的何念手心不停在出汗,冷汗与热汗交杂,王琳琅难得看她如此,揉着她的手心好久,才缓缓道:“我可不信,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实话?何念抬眸看了她一眼,这里昏暗,但还是能感觉她离她很近。
这个表姐似一直如此,很黏人,喜欢说喜欢笑,却没看见她在其他人跟前落泪过。
刚刚与老夫人告别,她亦只是红了眼。
“我做了一个梦,”何念压着嗓子,低声道,“一个关于我,关于何氏的梦。”
王琳琅觉得奇怪般蹙起眉头,何念看她看得并不真切,只好继续道:“梦中有人跟我说,与我相识的王琳琅,并不是我的表姐,她不是女娇娥,而是个男儿郎。”
揉着她手心的动作一顿。
“于是,你就想亲自验一番?”
何念点头,称是。
王琳琅慢慢舒展了眉头,“那不是真的,都是梦。”
“真的?”
王琳琅笑:“我正想跟你说,我也做过梦。一个关于我,关乎你的梦。”
难道,她也重生了?何念问:“那你的梦里,我是怎么死的?”
“死?”王琳琅微讶,“你怎么会死?便是死,亦该是老太太模样,儿孙绕膝,无疾而终。”
何念只是听,就觉得荒谬。
“怎么,不信?”王琳琅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由抬手轻弹她的额头,“你放心,除了你那些儿孙,我这个表姐也会陪着你,你莫怕。只是眼下,我要先回霄陵了。”
听着外边动静,她们已经快到马车处了。王琳琅好不容易将她的手给揉热了,细细给她擦手心的汗时,忍不住道:“念念,你能不能应我一件事?”
“你说。”
“往后我们要多多传信,不要断了这份姐妹情谊。”许久,王琳琅如此道。
她抽开帕子,何念按住手心,最后缓缓应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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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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