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始在镇上寻找大一点的房子,但这种事常常是可遇不可求,折腾了几日,我们还是没有搬进新房子。
我倒谈不上失落,可山秋整日闷闷不乐,于是今日我早早下了学,打算带她出来散散心情,谁知我推门见到的却不是山秋,而是许久未见的皇兄。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望向我,霎那间四目相对,刻意掩埋的前尘往事猛地全一清二楚的暴露在眼前,那声脱口而出的“皇兄”卡在了嗓间。
皇兄收了视线,依旧风轻云淡的对山秋道:“这件事你再好好想一想。”
山秋挽着苏姑姑的胳膊,脸颊边的碎发掩住了她神情,只听见她低声的嗯了一声。
皇兄起身走出房间,在与我擦肩而过时,他忽然驻足,我们近在咫尺,他的声音仿若响在我的耳边:“三弟,好久不见。”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皇兄抬手按在我的肩头,拍了拍,抬脚离去。
皇兄一离开,明明院中只是少了一人,仿若离开了千百人,两年未见,我的皇兄越来越像父皇了。
夜里,我与山秋不约而同的都爬上了房顶,今夜的星空明明很美,可我们却都想哭。
山秋的声音沙哑:“陛下病了,他想再见我一眼。”
我也猜到了,否则身在北疆的皇兄不会出现在洛阳,我压下心中的苦楚,努力平静道:“那你要去了?”
良久山秋才回答:“应该会去吧。”
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被强留在宫里呢?”
山秋却摇头:“若是这样,两年前皇上就不会放我和苏姑姑出宫了。”
一阵沉默,她忽然又问:“秦棣哥,你回去吗?”
回去?我还回去干嘛?回去杀了他吗?
于是我笑着说:“不,我哪儿也不去。”
山秋轻轻嗯了一声:“也好,家里总该有个人留下来。”
“山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淡声道:“其实我非常恨他们,只是我是个懦夫,所以我只能逃避,这段时间我想先住在书院里,以免遇见......太子殿下。”
第二日天未亮,我收拾了东西打算悄然离开时,一推门,山秋竟靠在房门上。
她直起身体,揉着眼睛,喑哑道:“秦棣哥,你起来了?”
我皱眉,赶忙将她拉进房间里,给她披了件厚的外衣,责备道:“你等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
山秋将身侧的包袱递给我:“苏姑姑连夜给你准备的,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我只好......叫醒你干嘛。”
包袱沉甸甸的。
山秋又嘱咐道:“秦棣哥在书院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我们改日再见。”
我的手紧紧的抓着包袱,眼底一点点湿润,所有的话如江水奔袭而来,将自己拍晕在岸边上,我猛地将她抱紧怀里,连连重复道:“好,说好了,我等你回来。”
如果我知道皇兄那只风筝从何而来,如果我知道山秋为何剪掉那半截长发,我一定不会离开,我会守在山秋的身边,守着她。
那天天阴沉沉的,眼皮跳啊跳,我撑着额头怎么也看不进一个字,猛地房门被拍的震天响,我忙将房门打开,房门外竟是苏姑姑。
苏姑姑一见到我,猛地拉住我的手,痛哭道:“三殿下,三殿下,你去帮帮秋秋吧,你快去帮帮秋秋啊。”
我随着苏姑姑向外跑,边跑边问:“阿秋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苏姑姑浑身颤抖,只一遍遍的重复道:“三殿下,三殿下,你去帮帮秋秋吧,你快去帮帮秋秋啊。”
我也顾不得再询问半分,脚下恨不得生风,我扶着苏姑姑踉踉跄跄的赶回去时,山秋的房间亮着微弱的烛光,烛光将人影应在窗户上,可是只一眼我彻底惊呆了。
那道背影,宽阔的肩头,那是道男人的背影!
我推门冲了进去,我的拳头堪堪停在了那人的脸前,竟然是我的皇兄。
皇兄的脸上划着一道深深的指甲划痕,他的眼眸蕴着滔天的怒意还有盛怒都遮掩不了的**。
山秋全身裹在被中,缩在床的一角,瑟瑟发抖,见到我仿佛见到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扑进我的怀里,我根本不敢看被蹂躏的山秋一眼,我根本无法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紧紧的抱着她,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好像只要这样才能替她承受这一切。
皇兄冷眼旁观着一切,忽一把将山秋从我的怀中扯出来,一脚揣在我腹部,将我踹翻在地,一手扯着山秋,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三弟,你逾越了。
我挣扎着试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未开口鲜血从嘴角流下来,山秋看到我嘴角的鲜血,一怔而后疯了一般捶打着皇兄,一口狠狠地咬在他钳住的手腕上。
可皇兄如屹立的松柏,纹丝不动。
等山秋闹不动了,皇兄终于松开了手,我忙接住缓缓滑落的山秋,他瞧都未瞧我们一眼,抬脚向外走去,直到房门处才脚步一顿,淡声道:“明日我们启程。”
皇兄离开了,可他留下的这句话如同一道枷锁,架在我们脖颈上。
我从未想过皇兄会如此不顾人伦,他与山秋之间明明没有什么交集,我怎么也想不透,不过也没有多少时间令我多想,我一咬牙道:“山秋,你同苏姑姑赶紧逃,我留下来应付。”
山秋忽遭变故,整个人恍惚,方稳下来的情绪闻言又仿佛陷入了梦魇,苏姑姑揽着山秋,眼泪依旧忍不住的留下来。
苏姑姑忽道:“不行,这是皇上的旨意,若是违抗旨意......”
走是走不了,可去也万万不能去,此一去,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我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再一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我这一生当真是失败,护不了母妃,护不了家族,甚至连个女人也护不了。
苏姑姑忽然抬手在山秋的后颈一击,她将昏迷的山秋放回到床上,对我低声道:“三殿下,你随我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又望了一眼山秋,才咬牙走出了房间。
苏姑姑道:“三殿下,明日我和秋秋一起去长安.....”
她的话还未说完,我决绝的打断道:“不行。”
苏姑姑对我摆摆手,颓然道:“你听我说完,既然皇上病重,直到等到皇上驾崩之时,皇宫内外乱成一团,我设法托住他们,你暗中去长安接走秋秋。”
她想的简直太简单了,皇宫内外有多少侍卫我最清楚不过,别说是个人,连只苍蝇都得受盘查。
苏姑姑大约也看出了我的担忧,只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垂垂老矣不久于世的英雄,我既然如此说,便是有**分的把握。”说完她向我深深的行礼道:“以后我就把秋秋交给你了。”
我忙扶起苏姑姑:“你这什么意思?”
苏姑姑一笑:“我答应过我家公子,一定要照顾好夫人,可夫人走了,只留下秋秋这一个孩子,我虽然不是秋秋的亲生母亲,可这二十几年的情谊却胜似母女。”她一声叹息,继续道:“三殿下不是秋秋的良人,可比起那禽兽不如的太子殿下,我还是对你更放心一些。”
我有些讪讪,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姑姑握着手,又嘱咐道:“到了长安后,你先去秦将军的旧宅等我的消息,一旦接到秋秋,你们就远走高飞,不管长安城再发生什么,再也不要回来了。”
次日苏姑姑带着昏迷的山秋上了马车,我按照苏姑姑的计划没有去送行,他们出发后,我悄悄的一人也上了路。
方出镇子,有人唤住了我,我循声望去竟是书院里的另一位先生,姓刘名武,他见到我停下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我,将我拉到一旁,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支簪子。
刘武将簪子的簪头拔出来,里面的簪身竟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他在空无比划了两下,笑着道:“秦兄,你看如何?我就说我一定能把你要的簪子打出来吧。”
这簪子是我托刘先生专门为山秋打的,再过些日子就是山秋的生辰了,她被烧焦的头发也已经长出来了,我想着送一支簪子既可以挽着长出来的头发,还可以用来防身。
可簪子终于打出来,可收簪子的人却不在了。
我将簪子收在怀里,取了二两碎银放在刘先生的手里,他笑的合不拢嘴,连连道谢与我道别。
我上前走了两步,忽又转身折回药房,我在药柜的最下面的盒子中翻出个黑色的药瓶,山秋从来不让我碰,因为这瓶里装着沾血就死的毒药。
毒药无色无味,抹在簪子里面的匕首上也无异样,当初我送山秋这簪子是为了防身,如今这簪子不但可以防身,还可以--杀人。
我小心将簪子放回怀中,起身环顾四下,往日柜台处算盘的霹雳吧啦声死寂一片,我整理好一切,锁了店门,头再也没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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