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山秋,我死了。
我是游荡在世间的一只鬼。
我也不知道我死后为何没有入轮回,大概是为了那些爱我而冤死的人,苏姑姑,还有秦棣哥,他们想让我活着,哪怕我死了也要活着。
可我不甘心,为什么只有我们死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但登上了九五之尊,定了延和的年号,真是天下的笑话,他那人哪里懂何为和,可偏偏他还成为百姓口中的明君,史官笔下的圣君。
我最后还是离开了皇宫,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鬼,我回到了洛阳我们的药房,我守在这里等秦棣哥,他答应过我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鬼推不开门,也等不到要等的人。
我开始相信司泓的话,他那个刽子手杀了苏姑姑,也杀了秦棣哥,我一直不明白司泓那所谓的爱,他爱的是我吗,他爱的明明只有他自己!
砰砰砰,大门又响了三声,原来今天又是十五了。
我飘出来,大门外站着个小和尚,他如往常等了一炷香,没有等来开门人,他从身后的行囊中小心的翻出一盏油灯,将灯点燃放在大门外的台阶上。
小和尚双手合十,低声诵经,最后道一声“阿弥陀佛”才又将行囊放在身后,一步步的踏着落日归去。
我蹲下去,双手拢在油灯上,鬼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温柔。
其实我早已不记得这小和尚是谁,我也不记得和寺庙有何渊源,可自我回到这里,每月的十五,这个小和尚都会风雨无阻的送一盏油灯放在台阶上,诵一段经,道一声阿弥陀佛。
鬼不用睡觉,鬼不用吃饭,所以鬼不需要知道时辰,也不需要知道日子,但是托这个小和尚的福,我知道了今日是十五。
十五,月过半,月圆夜,可世间上又有几人团圆?
我起身忙追着那小和尚的身影,如果小和尚的油灯是佛家的祈福灯,那他是不是也愿意渡我这孤魂野鬼,我想轮回,我想去寻秦棣哥和苏姑姑,我想与他们团圆。
小和尚的脚程慢,我追上他的时候连镇子都没出,他站在羊汤的摊子前,与店家正在说的什么,我走近才听到他们说的是脚下的那只待宰杀的羊羔。
“去去去,小和尚,你不要说了,你又买不起,反正与你这和尚无关,不要耽搁我做生意。”
小和尚道:“我佛慈悲,我遇不到自然与我无关,可是我遇见了,那就一定要管。”
那屠夫恼的将答道往石板上一拍,怒道:“呸,真是出门没看黄历,遇到个多管闲事的,那好,只要你买下来,这小羊羔子我就不杀了。”
小和尚一看就没有钱,哪里能买的起小羊羔,谁知他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撩起了衣袖,拿起了那把大刀架在臂弯上,平静道:“佛祖割肉救鹰传为佳话,今日我愿割肉救这羊羔。”
话音一落,刀刃随即在手臂上划下一道血刃,蓦地只闻咣当一声,沾染血渍的大刀应声而落,一道娇蛮的女孩儿的声音响起。
“阿兄,你真厉害。”
我循声望去,人群中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蛋,左手一只糖葫芦,右手一只糖画,嘴角还有黏糊糊的糕点屑,可她一身罗绮衣,衣裙下摆的鞋履上两只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若隐若现,无声的彰显着她尊贵无比的身份。
小姑娘的手牵在她身旁的少年手中,少年看上去差不多大,可他偏偏板着脸,不威自怒,看上去少年老成,我瞧清少年的脸,一愣,忽然感觉这少年似曾相似。
少年叹口气,无奈道:“阿念,你又胡闹。”
小姑娘却甩开少年的手,扯着她那小短腿跑到屠户身边,一张口竟还没有门牙,含混道:“这只羊羔,本......本姑娘买了。”说着将腰间的钱袋接下来拍在屠户的肚子上。
身材高大的屠户低头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娘,小姑娘仰着头努力将钱袋塞进屠户肚子上的口袋里。
实在看不下去的少年走近几步,将小姑娘又撤回自己的身边,缓缓道:“我妹妹本就喜欢小羊羔,方才正要出手,却被这位佛家弟子抢先一步,不过一只牲畜,何必闹到割肉,不如卖给我妹妹,各取所需如何?”
小姑娘瞪了少年一眼,低声嘀咕道:“谁喜欢了啊......”
她的声音又小又低,周围无人听见,大概也只有我这一只鬼听见了。
我又将目光重新定在含笑的少年脸上,那种含笑而怒的神情是我上一辈子的梦魇,即便化成了一只鬼,再次见到时,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这少年到底是谁?
屠户到底是商人,他一见那钱袋,脸上的怒意烟消云散,挂着一脸笑意,忙解了小羊羔身上额绳索,讨好的送到小姑娘的手中,满脸笑意道:“这小羊羔最是乖顺,小姐您牵好。”
小姑娘盯着那脏乎乎的绳索并不想接,而是转向小和尚,趾高气扬道:“你这小和尚好没眼力,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来牵着啊,难道本小姐动手吗!”
小和尚如梦初醒般走到小姑娘身侧,牵起小羊羔。
那只小羊羔极通人性,可能也知道自己逃过一死,见到自己的恩人乖顺的靠在脚边。
那少年又与屠户客气了几句,又牵起小姑娘的手继续向前走去,小和尚牵着羊,怔了怔也追了去,我也飘了上去。
小姑娘忽然转过身,见到一人一羊,不悦道:“你牵着只羊跟着我作甚?”
小和尚一行礼才道:“女施主,这是您买的羊。”
小姑娘睁大了圆乎乎的眼睛:“这不是你要买的吗?”
小和尚道:“可是你女施主的银子啊。”
小姑娘不悦道:“你这小和尚好奇怪,明明是你想救,怎么救了还要塞给我,难道你要恩将仇报,倒打一耙,做只白眼狼........”
在越说越离谱前,少年忙打断她道:“你不要在意,我妹妹就这个性子,心里没多少墨水,老喜欢乱用典故,其实我们也只是不忍高僧为一只小羊羔割肉,左右不过几两钱财。”
财大气粗的小姑娘昂着下巴,又从腰间解下了一只荷包,挂在指尖转了转,不住的点头应和道:“就是就是,阿兄说的对。”
小和尚一脸为难:“可.......”
少年直接打断道:“我们是长安人,家中甚严,怕是不能带一只羊回家,若是被我们的父亲知道了,大概也只能杀了煮了吃。”
小和尚忙道:“小僧是洛阳城外的通惠寺的和尚,小僧将它带回去,如果施主想去探望,可前往通惠寺寻小僧。”
少年谢道:“自然,多谢。”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诚意。
这样的神色,与司泓实在是太像了。
当初我第一次入宫,小心翼翼的在上书房见到司泓,虽然他不想秦棣哥那样为难自己,他就是这样淡淡的,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杀伐的人,从来没有心,也不会对任何人有诚意。
我不知我死了多少年,我不知道此时何年,难以置信的将眼前的少年与恨意里的司泓扯上关系,莫非......不可能,这里是洛阳,他是天下的王,他在长安城的深宫,哪怕是他的孩子,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硬生生的按下这可怕的念头,呆立在原地看着一点点走远,一点点消失的少年。
“走了。”小和尚的声音拉回我的心绪,只见他弯腰摸了摸小羊羔的额头,露出绚丽的笑,转身牵起羊反方向走了。
我跟在小和尚的身后,飘一飘停一停顺便逗一逗小羊羔,也不知道小羊羔是不是能看到我,我一逗它它就往小和尚的怀里钻。
走走停停,竟然不知不觉走了一个时辰,越走越荒凉,我甚至都怀疑这小和尚是不是走错了,怎条路的尽头怎么看也不寺庙啊。
果然,路的尽头是一片坟墓。
小和尚将小羊羔栓在一棵树上,自己沿着小径继续往里走,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停了脚步,跪在一座墓前,磕了三个头,头抵在地上道:“母亲,我又来看你了。”
小和尚哑着嗓子继续道:“秋姐姐也没有回来,连秦先生还没有回来,刘先生说秦先生给秋姐姐准备了一簪子作聘礼,可能他们已经成亲了,不会再回来了。”
我一怔,下意识的去摸发髻上的簪子,那支簪子早不见了,是我渴望带走却带不走的唯一留恋的东西。
小和尚又道:“我给秋姐姐又送了一盏祈福灯,无论他们在哪里,我都会为他们祈祷,我不会忘了他们的恩情,要不是秋姐姐他们,我们可能早不在了。”
我又仔细瞧,终于记起了一点印象,有一年冬日她救了个夫人,夫人身边还有个孩子,因为没有银子差点病死了,我收留了他们,把那孩子送到了秦棣哥的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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