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长成了小和尚。
他口中的秦先生死了。
他口中的秋姐姐成了一只鬼。
我在小和尚的身边飘啊飘,转啊转,可是小和尚还是看不到我,我失落的跟在小和尚身后,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牵着羊离去。
又行十几里路,才远远的瞧见了一座庙宇,上面写着通惠寺,寺外立着个和尚,见到小和尚,忙提灯走过来,叹道:“神惠,你怎回来的这么晚?这是什么?一只羊?你买的?你哪里来的钱?”
我不禁在心里道:原来小和尚叫神惠,这名字真好听。
神惠一一答道:“师兄,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些,我自然身上无分文,是好心的施主买了不方便喂养留在我这儿的。”
和尚嘀咕道:“怕是你心善又多管闲事了吧?好心人,哪有那么多好心人,把银子丢进水里还听个响呢,谁会白白买只羊羔送人啊。”
神惠也不争辩,只牵着羊跟在和尚身后入了寺庙。
我想了想,也跟了进去,不管是人是鬼,总归这神惠小和尚是我身前的故人啊。
一走进这寺院,我这只鬼仿佛被什么禁锢般,压着我缓不过气,虽然我也也不知道鬼有没有气。
“神能,神惠,你们回来了。”
站在神惠的那个和尚原来叫神能,只见他闻声双手合十,恭敬的朝树荫里行礼:“师父,师弟回来。”
参天大树的树荫下有个打坐的老和尚,身上的袈裟与神惠和神能不同,他应了一声,阖上的双眸忽睁开,一时间我似与他四目相对,难道他能看到我?
老和尚又阖上了双眸,道:“回去休息吧。”
我也双手合十,恭敬的问道:“高僧,你能看到我吗?”
老和尚再也没有睁眼看我一眼。
难道方才是错觉?也是,他们是人啊,人怎么能看到鬼呢!
我没有回头抬脚追上已走远的神惠,若是我回头,就会发现老和尚缓缓睁开的双眸,他真的能看到我这只鬼!
虽然鬼留在寺庙里荒谬至极,可我还是选择留下跟着神惠小和尚身后。
神惠每日除了喂牵来的羊,就只有念经,念经还是念经,而我每日飘在房顶上看天悠闲的云,看地上的拜神的人,一转眼,又至这个月的十四。
神能念完经问道:“神惠,你明日还要去吗?”
神惠恭敬道:“师兄,明日我会按时回来的。”
神能摆摆手:“你啊,师父总是说你有慧根,是众弟子里最通透的人,可你为何如此执拗?明明猜的到的结果,却偏偏妄想。”
神惠只是含笑听着,不置可否。
第二日天还未亮,神惠取来一盏祈福灯又独自一人出了通惠寺,不,他不是独自一人,因为他身后还有我这只鬼。
走了半日,天忽的暗了下来,眼见着大雨将至,我作为一只鬼都想寻处避雨的地方,可神惠面不改色继续向前走啊走,我面露不忍,虽然明知道他听不到,我还是一边飘一边劝:“神惠小和尚,我们还是休息休息吧。”
神惠自然听不见,果然没一会大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风也起,雷也至,偏偏我们走到了前后无人迹的荒地。
鬼不怕雨,可神惠是人,眨眼的功夫大雨浇湿了他的衣襟,雨水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口中不住的念阿弥陀佛,脚下还是没有停下半分。
我恼道:“这小和尚啊怎么那么轴啊,你念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难道佛祖真的为了保佑你而停了这场大雨,还不如我们往回走,多少还能遇到个躲雨的棚子。”
我心中又急又恼,我很清楚再这样淋下去,肯定也会大病一场的,我又急又怒又不知如何是好时,迎面的雨,竟小了。
我不敢置信的望着神惠,难道佛祖真的显灵了?!
神惠还是面不改色地走在雨里,仿佛无风也无雨。
等到我们到了药房大门外时,雨已经彻底停了,神惠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抬手敲了敲门,我再也忍不住想告诉他这个药房的门不会再有人来开门时,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我呆住了。
神惠也愣了一瞬,转瞬双眸晶亮起来。
门从里面拉开,门里站着个小姑娘,虽多日不见,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姑娘--当日豪气掏银子的小姑娘。
“是你?”小姑娘啊的一声叫起来。
神惠满眼的晶亮化成了满目的讶然。
听到外面的声响,那日的少年也走出来,先将小姑娘护在身后,上下打量了神惠一眼,让出一条路:“先进来再说吧。”
神惠摆手,只问道:“请问公子知道这户人家去了哪儿吗?”
少年拧眉道:“你是他们的什么人?”
神惠道:“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来道谢的。”
少年还未开口,小姑娘从少年的身后探出个脑袋:“他们都死了......”她的话还未说完,少年又将小姑娘的头按了回去,略带歉意道:“我妹妹被宠坏了。”
恰逢一阵风袭来,神惠的身体好像颤了颤,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的,他的颤继续问:“那公子知道他们安葬何处吗?”
经他一问,我也愣住了,是啊,我是死了,可我葬在哪儿了呢?
少年笑着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了。”
小姑娘的脑袋又探出来:“反正不在洛阳。”
少年无奈又将小姑娘的头按回去,不过小姑娘到底恼了,她捂着自己的脑袋,朝少年又跺脚又气道:“阿兄,你再按我的脑袋,我长不高怎么办!”
她两步跑到神惠的身边,朗声道:“反正我没有骗你,你找的恩人是叫山秋吧,那女人十几年前就死了,就死在.......”
十几年前!!
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吗!!
小姑娘后面的话恍惚的我没有听清,只看到少年生气的捂住了小姑娘的嘴,神惠的唇越来越苍白。
神惠忍着酸楚,双拳紧握,哑声道:“那秦先生呢?”
小姑娘歪头躲过捂过来的手掌,大声道:“什么秦,秦家不是十几年前就灭门了啊。”
谁知她的话还未说完,神惠扑通一声晕倒了,他怀中护着一路的油灯瞬间摔成了两半。
少年的身份,小姑娘的身份,简直已经快要呼之欲出。
少年忙扶起神惠,瞪了小姑娘一眼,看来也是怒了,连名代姓地对小姑娘喊道:“山念,回头在和你清算。”
小姑娘本来见有人有人晕倒了,也吓了一跳,又听少年这样训他,也大声叫嚷起来:“司瞻,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凭什么斥责我!”
山......山念?!
司......司瞻!?
竟然真的是司泓的儿子?!
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那司泓那个刽子手呢?!
难道他也在这儿?!
想到这儿,我的身体再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那种濒临死的感觉又袭来。
我想逃,再一次逃走,可是我却不知道再逃去哪里!
通惠寺!
三个字瞬间从脑中划过,我再也没有半分犹豫,竟抛下了昏迷的神惠,转身向通惠寺飘去。
可我回到了通惠寺,又挂念被我丢在那里昏迷的神惠,我纠结啊纠结最后一咬牙又飘了去,我怕什么,反正我是鬼,还能再死一次么!可神惠不一样,他是个善良的小和尚。
我飘啊飘,竟然在半路遇到了神惠,他还是那身湿透的衣衫,怀里抱着那盏摔成两半的油灯,一步步的往回走来。
走近我才看到他哭红的双眼,他紧咬着唇角咽下一声声哭声。
我没有追去,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一刻我不知道是该庆幸十几年后还有人记得我们还是该伤心有人还在为我们哭泣。
我回来时寺门紧闭,我想神惠大概已经休息了,我正打算再去房顶看星空时,竟然听到了屋顶下传来神惠的声音。
神惠道:“师父,今日我知道了,可我很痛苦。”
老和尚道:“为何痛苦?”
神惠道:“因为他们都是好人,秦先生教我识字,秋姐姐救了我阿娘,可是他们都死了。”
老和尚道:“可人都是会死啊。”
神惠道:“既然都会死,那为何还要行善?既然都会死,我们为何还要求神?”
老和尚道:“因为有天道,因为有轮回啊。”
神惠道:“我看不到天道,看不到轮回,我看到的只有今生的遗憾。”
老和尚道:“你看不到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神惠道:“师父,我想报恩。”
老和尚道:“你何尝知道你的恩人想不想你如此执着的报恩呢?或许她希望你放弃呢?”
神惠顿了顿,道:“为什么?”
老和尚道:“因为你会痛苦,她不会愿意如此。”
良久后,神惠走出了房间,他仰望着夜空,低声喃喃道:“也不知秦先生有没有将簪子送给秋姐姐......”
星空下,我回答了他的问题:“收到了,那是一支非常漂亮,非常雅致,非常美的簪子,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礼,是我挚爱一生的聘礼。”
我与秦棣哥,来不及的道别,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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