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霸帮大哥喂狼吃生肉,见小八要抢小九嘴里的肉,试图解围时,小九误会他要抢食,狠狠咬住他手臂,他急着脱身,用盛肉的面盆往小九头顶砸,小九哭叫一声松开嘴,顾霸连忙跳开,小九竟朝他吠,眼看就要扑向他,幸好小二冲上来,一爪子把小九拍趴,顾霸趁机跑开。
左手臂上深深四个牙孔,不住流血,顾霸赶紧先用腰带缠起来,忍着疼要去找王药,他来到大哥卧房外的走廊,经过一扇半开的窗,听见大哥压抑着却还是很惨烈的呻吟,他靠到窗边往里看,见大哥趴在床,背部一片模糊的腥红,王药坐在床边,一手剪子一手镊子,动作小心且缓慢地去撕大哥臀上染得血红的布料,大哥的腿脚包扎已褪,和背部呈现一样惨状。
“我跟你说过的,伤结痂前动作得小心,你竟一连两日在马背赶路,回程时要是能停下来处理,便不至于这么惨。”王药训话时双手没停,吃痛的顾依断断续续地叫,身体还摆动,宋河在床头压住他肩,魏溪在床尾固定他脚。
“啊!疼!”
王药撕下一大块不知是纱还是布的东西,那上面大概牵出了顾依伤处的烂皮烂肉,顾依叫得像是要哭,一块东西掉下床,那是他的口衔。
“王爷,您忍忍,很快的,先生要弄好了。”宋河要捡那口衔,可顾依趁他松手就要往床内爬,他赶紧再压住顾依,魏溪于是过来捡口衔,顾依又蹬脚,王药吩咐魏溪看好顾依的脚,魏溪连忙返回原本的岗位。
顾霸忙跑到门前,门外守卫见是他,就让他进门,他赶到床前去把口衔捡起来,放到桌上一盛热水的盆清洗,擦干后再拿到大哥嘴边。
顾依已给折腾得眼冒金星,满头大汗,没力气咬口衔,就撇过脸去。
“霸儿,不用了,你……你手怎么了?”王药盯着顾霸,双手像冰冻那样停止了动作。
顾依闻言好奇,转回头看弟弟的手,见弟弟用布条缠住手臂,血水透出了布条,看来伤的不轻,他下意识就爬起身要察看,王药眼疾手快,指头用力去戳顾依没有伤口的淤血。
“呜啊!”顾依痛得挺腰缩脚,宋河魏溪连忙把他压制,王药轻声说一句‘趴好’,他只得安分地倒回床上。
“王大哥我没事。”顾霸有些心虚地看王药。
顾依怒瞪弟弟,用责备的口吻问:“怎么受伤的?说!”
顾霸岂敢怠慢大哥的问话,他往后退一步,低着头回话:“小九咬了我一口。”
“啊?那可不行!”宋河紧张地道,“狼吃生肉有血毒,八公子您快……”
顾依忽地打断宋河:“无端端为什么会咬你?”
“我打了它。”顾霸畏惧大哥,一时搞混了被咬前后的事。
“怎么可以打?大哥说过狼和马一样不可以……”
啪!王药用剪子的刀背拍顾依血淋淋的肉。
“啊呀!”顾依又一次痛得弹起来,苦于还是瞬间被两个属下压住。
顾霸慌得膝盖一弯就跪,朝王药恳求:“王大哥,是我做错事了大哥才教训我,您别责怪大哥。”
王药叹气摇头,“我打他是因为他乱动,霸儿你乖,让宋河替你清洗伤口再上药,等会儿给你煮祛血毒的药。”
顾依在床上埋着头闷哼,好歹已是不敢再惹王药。宋河听王药的吩咐,带着顾霸出房,和蔼地告诉顾霸狼吃生肉时会特别敏感,容易误以为喂食者是抢食,他提醒顾霸下次喂生肉时记得戴上皮手套以防万一。
宋河和顾霸离开后,顾依嘀咕:“我喂狼可从来没给咬。”
“顾依,你再说,我就掌你嘴。”王药语气平淡,不嗔不怒,可这连名带姓的叫法就代表顾依暂时已用尽撒娇的机会,再惹夫君一次就得挨家法。
顾依攥牢身下被子藏住脸,哼哼唧唧听不清他叨什么。
“魏溪,你去给霸儿煎药,宋河知道什么药,你去问他,还有,找可以箍着狼嘴的皮套,多备几个,明日起扣它们一餐肉食,以鸡蛋和土豆取代。”
顾依抬起头,但没发声,魏溪识时务,迅速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开这个即将走水的危险地带。
魏溪脚步声远出后,顾依就翻身跪着,王药放下手中工具,抱着胸和他对看。
“别这样……”顾依泄气,他实在没法和王药来硬。
“你披甲黄沙,保民卫国,我支持你、辅助你,可你回到家里,一切就都归我说的算,你要是不想我管束你的狼,那就把他们放生,宋河这方面有经验,他可以给狼找到好去处。”王药态度强硬。
顾依咬着下唇,皱鼻子憋闷气,他把狼崽当家人,家人家事归夫君管,那不仅是他认同的事,也是皇上圣旨明文把他下降王药的意思,天底下哪里可以有不遵夫君管束的媳妇?他也不想王药被皇上以为是个不合格的夫君。
“听明白了就趴下,给你盖层药纱再仔细上药,我得先去看霸儿,霸儿还小,血毒不清干净很容易生病。”王药起身去拿药纱,这趟路回京城没料到顾依还会搞事,王药携带的药纱已不足够,需得加快回京。
“被狼咬了能那么严重吗?”顾依总算是关心起弟弟的伤。
“幸好是小九咬的,若换另外那几头刚帮你咬死敌军的狼攻击,你我恐怕要少一个弟弟。”王药语气不夸张,他在听说狼崽协助杀敌前,见到回来的狼崽就觉得这几只长期驯养的畜牲眼里隐约多了抹野性,换作是人的话,就能说成是杀气,于是他在知道外出的这每匹狼都能一口咬死一个打仗的士兵,就已开始担忧家眷的安危,要不是急着处理顾依的伤,就不会忽略了顾霸,顾霸定是看宋河没空喂狼,才自告奋勇去喂。
王药回到床边,见顾依眼眉纠结,就用拇指指腹去揉开,放缓语气来安慰:“我扣它们生肉食,就是要降下它们嗜血的天性,不是罚它们,嘴套平时也不会给他们戴,只是回京的时候,要把它们伪装成军犬跟着大队进城,免得惹人口舌,说你带猛兽进城危害百姓,到了家里,我想我们爹已经把后山一片林子围起来,那是我早嘱咐爹准备来养狼的地方,里头有野鸡野兔,还有能过冬的洞穴,能让它们尽情捕食。”
“哦!这样啊!那好!”顾依的表情立即就开朗,王药见着舒爽,往他额头轻轻一吻。
这一夜终于是安宁地渡过,顾依终究是疲累,上药后就熟睡,王药便和顾霸一起睡,顾霸发了低烧,王药要他烧退前不能外出吹风,一晚上都搂着这孩子,半夜听到这孩子梦呓,说‘大哥对不起’、‘大哥我错了’,王药心疼得紧,决定这趟回家就把孩子留在京城,顾依待弟弟太严格,顾霸心思尤其细腻,这么下去恐会养歪,长大和那大哥一个样,拼命满足他人,不顾自身。
次日天明,细雨纷飞,顾依叫来张添,给他一袋银两,要他回北方老家安放弟弟牌位,张添却拒绝。
“王爷,属下老家没别人,爹娘已过世,姐妹都有夫家,就这弟弟没来得及成家,属下想把他带在身边,不让他孤苦。”张添说罢就跪伏磕头,“若非王爷重情重义,属下的弟弟,还有那许多战死的士兵就会成孤魂野鬼,属下发誓终生不忘王爷大恩,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顾依端坐在垫得高高厚厚的太师椅上,感慨有些深,他做自己认为应该为属下做的事,属下竟视他的责任为情义大恩,他不由得想起皇帝,他总觉得皇帝封他官爵,是君王期待臣子担尽忠报国大任的表示,他从未想过皇帝和他真有义兄弟之间的情义,王药就曾提醒他,君王无情,千万不要以为君王的任何封赏是无条件给予,顾依很是听从王药的话,要不是如此,他前阵子也不会在知道自己糟蹋了皇帝赐的药材就自罚一百军法藤杖,那可比他王药罚的几百鞭子痛好多倍,他还打算面圣时再慎重请罪呢。
坐在安定王身边的王爷夫君看夫人莫名发愣,轻咳一声,底下张添抬眼望他,他就说:“属下将士家属殉难,王爷施与抚慰金是应当,张添,你收下,待回到定州,你可以把弟弟的牌位供奉在顾家军祠堂。”
王药一番话语气淡漠,开头还说得冷酷,然而后面那句却直击离乡背井的将士软肋,军人有家乡,但因职责而不能随心所欲归乡,他们许多人也许都已把军中当成家,忘却了遥远的故乡,可哪天他们若战死,灵魂又将归何处?
“谢谢先生……谢……谢谢先生!”张添感激涕零,顾依用佩服的眼神看夫君,居然清清凉凉一句话就把大男人讲哭。
家务事处理过,该讨论公务,魏溪把那夏军大将的头颅和兵符拿上来,这大将叫嵬名吴,是皇帝侍卫军十队队长之一。
夏国开国皇帝自从称帝后就连年发动侵略战争,曾三战三捷,后因国库亏空才与朝廷和议,和议后仍然不安生,数次小规模侵犯国境,顾依和萧寅就曾多次抵御夏军,那阵子王药给顾依讲夏国古今朝政,因此顾依知道嵬名氏在夏国是皇族,拥护夏国梁太后干政,梁太后掌握国内政权和兵权,距今三年前亲自领兵攻打环洲,那是顾依回京前的最后一战,夏军大败,死伤众多,梁太后弃帐逃走,这场战役宋河有参与,于是顾家军深信夫管严的安定王实实在在是个骁勇战将。
“嵬名氏出战,很有可能又是梁太后亲自带兵。”王药严肃地说。
“那阵仗必定很大,三年前那次她就带了三十万大军。”顾依扶着椅子要起身,‘呜’地细细叫了声,宋河抢在张添前面过去搀扶,张添看王爷的那神情担忧得可以,王药默默地很想吐嘈说你们敬爱的王爷屁股铁做的,没用上廷杖军棍的刑罚都不用那么心疼。
“延州守军坚守不出是合理的。”顾依看一眼张添,张添低头,看来对弟弟的死还是带有怨恨。
“王爷,那我们除掉的只是一小部分夏军,您说夏军会不会继续侵略?”魏溪问。
顾依果断摇头,“夏国一日拿不下延州,在境内逗留就会面临粮草物资匮乏的困境,加之失去一员大将,必定得撤,否则遇到伏击就难全身而退。”
“那王爷不是立大功了嘛!这头颅必须带回去领赏!”宋河很是兴奋。
顾依歪脖子,他没有炫耀功劳的意思,出兵纯粹就是为了救属下的亲人。
“头颅烧了。”王药冷不防发话,引起厅中众将瞠目,顾依倒是没特别表情,只巴巴瞅着夫君等讲解。
王药看得出众将希望安定王出风头,未免生出无谓的误解,他便不嫌麻烦地细说:“夏军攻打龙安砦已经是七天前的事,那必然更早以前就入寇向延州宣战,延州是戍守边境的重镇,必定会马上送信回京通报,快马来回,哪需要七天?延州不出兵,一定是皇上旨意,皇上对延州守备有信心,不愿因小失大,这决定非常正确,然而王爷明知如此还要冒险出兵,那等于违抗旨意。”王药看顾依,顾依显然已知道害怕,低下头去摸脖子。
王药扫一眼众将,接道:“这件事论良心,王爷没做错,但要论功行赏是不可能,反之,一顿好打少不了,严重的话,这顾家军从此也就散了。”
王药面色凝重,言之凿凿,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便齐声回话:“先生明智!”
魏溪叫人拿来大火盆,将那颗头颅和兵符烧成灰。
王药吩咐众将准备回京,午时就出发。
待众将解散,顾依蹭到夫君身边,心有点点不甘地埋怨:“明明我也让他们别说,要低调,怎么就夸你明智,不夸我?”
王药给媳妇逗得发笑,捏着媳妇鼻子说:“你有脸说啊?你要真的明智,就不会三天两头给打肿屁股。”
顾依撅嘴,不死心地缠着夫君要夫君安抚,各方面的。
“我没空理你,得收拾这几日收集的稀有药材,你没事做就到忘机楼去写写诗词。”王药推开牛皮糖媳妇,大步走出厅堂。
“我疼……”顾依拽着夫君袖子跟出去,一出去就看见顾霸在门外等。
“霸儿,我要你待房里休息,你怎么还出来?”王药甩掉媳妇的手,把弟弟搂到身前,用手背探弟弟额头。
“大哥,给您。”顾霸把那日他说用来接露水的瓶子递给顾依。
顾依没有接,板着脸训:“又去接什么露水?让你休息你还这么不听话!”
王药把弟弟的瓶子拿过来,揉着弟弟微烫的面颊,柔声说:“这露水王大哥可以用来制药,霸儿能给王大哥么?”
“能……”顾霸低着头捏衣服,那是害怕大哥生气的表现。
“顾依。”王药决定要让做大哥的负责任,他拉起两兄弟的手,把弟弟的小手塞进大哥的掌心。
顾依被叫名字,不敢怠慢,正经地回一声‘是’。
“霸儿还发烧,我把他交给你照顾,天黑前他要是没退烧,我唯你是问。”王药捏一把顾依耳根,再亲一亲弟弟头顶,随即便留下手拉手的尴尬两兄弟走开。
顾霸不敢抽手,顾依低头看一眼弟弟乌黑的头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弟弟独处,他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仍停留在爱哭、胆小、很依赖他的七哥,喜欢坐在哥哥们腿上。
顾依仔细回想,这一路回京只带顾霸一个弟弟,弟弟在他面前一直乖巧,练功读书没有耽误,还常常帮王药做事,昨日被狼咬甚至没有哭,发着烧还想要接露水给他喝,他恍然弟弟已经成长,他却似乎没有给予定点鼓励。
难怪王药昨夜宁可先凉着他不上药,而是先去照顾弟弟,弟弟真的是委屈了呀。
“霸儿。”顾依唤,顾霸立即抬头应是。
顾依提一口气,把弟弟抱起来,让弟弟坐在一侧手臂,轻碰弟弟受伤的包扎处,试图模仿王药的语气问弟弟:“还疼不疼?”
顾霸脸很红,慌忙地摇头,怯怯地说:“大哥,我想下去……”
顾依不觉得弟弟是害羞,他从前也这么抱弟弟,没什么不妥,只认为弟弟发烧所以脸红。
“要去茅厕?大哥抱你去。”顾依说着就自顾自地走,一边抓着弟弟的手绕在自己脖子,若有所思地说:“霸儿真长大了啊,屁股都是肉,比以前好抱。”
顾霸顿觉脸都要热爆,可与此同时,他也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和七哥一左一右坐在大哥肩头,抬手去拔矮树的嫩叶,和生米一起煮来吃,煮好后大哥指着汤水里的烂叶子说,那是鱼,我们喝鱼粥。
顾霸忍不住摸了摸大哥的肩头,发觉大哥也长了很多肉,从前大哥身上每一处碰着都磕,全身只有皮包骨,却还总是说,大哥饱了,你们吃,大哥不冷,你们穿,大哥不累,你们睡,大哥不怕打,大哥去偷鸡蛋,你们不可以。
“大哥……大哥……”顾霸不由自主哭起来,反省怎么会觉得大哥不疼自己,大哥可是不顾死活地为每一个弟弟付出。
“唉呀,才说你长大,怎么就哭?别哭啦!你再哭,王药又要生气,你别害大哥被罚。”
“哇——”顾霸哭得更响,抱着顾依涕泪纵横。
走过的将士好奇看过来,顾依紧张地要他们别跟先生说王爷把弟弟惹哭。
幸好的是,顾霸这么一哭过后就退烧,顾依牵着他在身边,让狼崽闻弟弟的手,对每一只崽子说,敢再咬家里的人,就不要你了。
魏溪带来买齐的嘴套,顾依亲手给狼崽戴上,严肃地命令狼崽不可任意嗥叫。
正午天晴,安定王大队出城。
知府来送,安定王来时称身体不适拒绝饮宴,他便陈恳地求只要见安定王一面,聊表崇拜之意,然而王药还是说不,顾依河北狼王的名声传得太神,王药不想在这名声里边多一个‘美’或者‘俊’字,低调,低调最好,最安全。
五天后,安定王进京,将士多数留在军营,只携带两名家属,轻装的三个护卫,以及八条‘狗’,纵然只是一辆军用的朴实马车入城,还是莫名走漏风声,引来民众夹道观望,指指点点。
“哎,是镇北狼王。”
“不是戏台演的,是真人!”
“是不是那么俊啊?”
“据说俊得连皇帝后宫嫔妃都喜欢。”
“真想看一眼。”
“看画册吧,画册可好看,都没穿嘻嘻嘻嘻嘻……”
由于道路聚集人多,马车必须行得很慢,民众的交谈都清楚传进马车。
“戏台演的镇北狼王?”顾依本人没听过这称号,觉得民众把自己认作戏台戏子,并且也觉得这戏名听起来很有趣,有狼呢,应该会好看。
“大哥,五哥喜欢看戏。”顾霸天真地搭话。
顾依已经能坐了,他搂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弟弟,乐呵呵说:“那大哥带你们一起去看戏,大哥还没看过戏呢。”
“大哥我看过灯影戏!好好看的!”
“是吗?演什么的?给大哥说说!”
两兄弟欢快地交谈,坐对面的王药却已禁不住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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