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狮虎交恶

萧绸回到家时见一马车停在门前,家中仆人正从车里往屋内搬东西,他正要问,便听一把熟悉的叫唤。

“二哥。”萧寅背着手走向萧绸,他发须凌乱,不修边幅得近乎邋遢,“让我住几天。”

萧绸把弟弟拉到一边问:“怎么了?”

萧寅觉得二哥若要打听总会知道,便不隐瞒,“夫人赶我出门。”

萧绸摇头叹气,“都跟你说了吧,家里住得好好的就别搬出去!要搬也得自己买房,怎能搬去你夫人娘家的房子!”

萧寅无言以对,当初李彦送房子给他,他两位兄长都劝他拒绝,可他当时着实厌烦他娘老是打扰他和夫人共处,偏偏他本人积蓄还不足以买到一所理想的宅子,于是就欣然接受岳丈的好意。

那时谁会想到今日的局面。

饭后萧寅约两位兄长喝酒。

萧梓听弟弟把来龙去脉虎头蛇尾讲了一遍后提出疑惑:“你说,你府上新雇佣的奶娘和婢女供称,她们是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以她们家属的性命要挟,要她们把你儿子送出去,再编一个见到黑衣人带着狼把孩子抢走的谎言,这表示有人要嫁祸安定王,可那时安定王已经在大理寺狱,犯的是意图刺驾这般滔天大罪,重则死刑,轻判也得至少是发配边疆苦寒之地充军,都这地步了,何必多此一举给他添加罪状?”

“是避免圣上再一次借审刑院的制度亲审案子后赦免安定王的重罪吧。”萧绸语气淡泊。

“若连叛变也能赦免,那绑架我们侄子的罪还能算什么?”萧梓捏起一颗花生米。

萧绸无奈地看一眼大哥,再看萧寅,张嘴欲言又止,还是安静地继续喝酒。

“为什么?为什么要拖你下水?”萧梓还在纠结。

“因为我是朝中最有可能袒护顾依的人。”萧寅幽幽开口,“那个暗中布局的人要铲除顾依翻身的一切可能。”

“布局?什么局?”萧梓还捏着花生。

萧绸抢走大哥的花生吃掉,边咬边说:“喝酒吧,别再说这些晦气事儿。”

萧寅握住酒杯,“顾依的叛变是被人设计的。”

酒杯裂开。

萧寅攥紧杯子,他的掌心已割破,鲜血滴在洒出的酒液,霎那间他回忆起父亲告知他顾依身世秘密的时候。

父亲如是分析。

顾依杀顾秦时可能就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时候他大概还是忠诚的,可他较后清理顾家门户,只把他弟弟们纳入族谱,却少了他自己,那想来就暗藏他有认祖归宗的意图。

顾依抗夏期间十分低调,从不以他的名义给朝廷送军报,这与他平南之时的状态迥异,也许就是为了筹谋别的事情而刻意掩盖锋芒。

本来若战争结束,朝廷收回顾依兵权,顾依安安分分回定州好吃好住就没事,可顾依竟忽然杀了龚成,还以押送张慈父子为由带顾家军返京,那便实在叫人惴惴不安,因此,父亲派人暗中去探,赫然发现顾依在昼锦堂集结大量兵马。

当时,萧寅还未全然接受父亲的猜测,他不相信他那老老实实的兄弟会有篡位的野心。

萧寅反对惊动圣上 ,他的理由是担心这一切若是误解,可能弄巧成拙,顾依本来不反却被逼反。

父亲同意萧寅的想法,但父亲的计策是——暗中防范,方可逮住现行。

结果真的逮住了。

可那日顾依没有半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举弓威吓之时说的是……

‘谁敢动我夫君,我一箭打穿三人脑袋!’

当日的情景突然变得比在现场目睹时还有强烈、且清晰。

萧梓和萧绸见弟弟满手鲜血,慌张地试图掰开弟弟的拳头。

萧寅甩手,破杯给扔得老远。

“他没有搭箭。”萧寅喃喃。

神臂弓名为弓,其实形制是弩的建造,所用的木羽箭比长弓用的要短,远看是看不出有否搭箭。

当日顾依威胁刺驾,人人便都以为他手中真有致命兵器,可那把他从地上捡起的弓在掉落时,箭已脱落。

顾依是沙场猛将,不是临阵会因紧张而失手的小卒,相反的,情势越危急,他杀意更盛,反应更快,随地拣一块石头也可以扔死个人。

然而,他没有拿地上那把箭。

“该死!”萧寅愤愤捶桌。

当然,他气的是瞎了眼的自己。

夜静,人寐。

大雨湿润过的园林蛙声如鼓,灌木丛中走出一只羽毛丰满的雏鸡,活泼地啄食新长的嫩草,忽地,雏鸡疾奔而走,黄鼬自树丛窜出追赶,接近雏鸡尾羽时跳起猛扑,咬住雏鸡脖颈的一圈白毛。

雏鸡尖声啼叫,黄鼬甩动着雏鸡,直到雏鸡软软地垂在口中,方拖着雏鸡回窝,在窝前刚一松口,雏鸡猛地扑翅飞起,黄鼬要追,却陡地倒退回窝。

溶溶月照下,一抹黑影拦住雏鸡,黑影四肢先后着地,双眸光泽如翠玉,嘴里叼着一声不做的雏鸡,犬齿深深嵌入雏鸡脖子,血水一滴滴洒在青草尖。

天明,一队禁军策马巡逻园林,找到两堆混着血的雏鸡羽毛,和一具被啃噬剩骨的狍子,禁军向上汇报,上头下令不再放猎物进林,而是随处架起草人,草人穿有盔甲,盔甲内藏有细碎生肉块。

次日,草人全数被撕咬破碎,禁军放入新的草人,或站或卧,仅少数藏有肉块,一夜之后,有肉块的草人被撕碎,没肉块的完好无缺。

之后,林里的草人都安上皮制人面,不仅披甲还带刃,一概没有藏肉。三天后,这些草人才被全数撕碎,人面消失。这三日期间,进林的禁军都感到周遭有野兽围观的视线,纷纷检查了草人就立刻溜,没胆子下马收拾。

夜里,狼嗥凄厉。

顾霸忍着哭泣,却忍不住眼底落泪,他给王药比手势,示意——狼崽们饿了,它们难过。

“是时候了。”席墨生站起身,动作略显不利落,禁军的三十板子不是闹着玩儿,杖了他个皮开肉绽,至今伤还没全好,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残废。

顾戚跑去扶师傅。

席墨生拍拍徒儿的手,向王药许诺,“皇上圣明,如一切顺利,明日必会撤销顾家军罪状。”

王药抬眼,“如不顺利?”

席墨生沉默片刻,低头凝视顾戚。

“安定王作战总会拟定至少两条计策。”席墨生拍拍徒儿脑袋,“我从前半天能学会一套拳,学习能力有口皆碑,我答应你,最坏的情况,是你需要给戚儿找个新的师傅。”

席墨生独自离开王家庄,往大理寺去,大理寺外驻有萧寅指派的龙卫军。

魏溪、宋河,以及一众最早跟随顾依的顾家军都关在大理寺狱。

“前任殿帅,您怎么又来?”尉羽盛不耐烦地挡住席墨生去路,“今天你口称的兄弟萧大人不在,大人也没留口信要我关照你,劝你千万别硬闯,至少等皮肉长齐了再闯。”

“我谈兄弟向来懂得投其所好。”席墨生从袖子掏出一根熬汤的大骨,“就你这狗嘴狗牙,应该不喜欢金银财宝,哪,去!”席墨生把骨头抛远。

尉羽盛瞪眼跨出门槛,席墨生蹦地一跳就跳过门墙,踩着屋顶直至牢狱入口才落地。

“哎哟……”杖伤牵动,似乎裂了,席墨生扶着腰走下地牢,惊见牢里空荡荡。

席墨生气冲冲找上大理寺卿,“张骞!顾家军人呢!”

张骞埋头案卷,答得惬意:“顾家军擅离军营,均已认罪,按律判军棍五十,今早移送刑部用刑。”

“你个混账!顾家军自愿入狱作证人,助查安定王被诬陷一案,你妄顾要事!琐事管得那么勤!是吃饱了没事干?”

“大理寺审案公正严明,可没有琐事要事之分,本官公事公办,你这意思是希望本官渎职散漫?”

席墨生闭嘴,他无暇浪费唇舌在无意之争,离开大理寺就往刑部对军人用刑的场地去,快抵达时就听闻军棍此起彼落的沉重声浪。

顾家军各各精悍,可毕竟是血肉之躯,席墨生武艺精湛,挨三十棍都得趴两天才能下床,这五十棍正常情况之下一定把人打得昏死过去,还怎么去园林‘喂狼’?

再者,如这顿刑罚是有心人在暗中操纵,要把人全部打死绝非难事。

席墨生闯进刑场,见顾家军四十几人排成几排,各别由两人用刑,那粗如手臂的棍子左右交替狠砸,棍下已是鲜血淋漓。

“住!”‘手’字未出口,席墨生发现了萧寅,上前就毫不客气拎住萧寅衣领。

“姓萧的!你说过会帮顾依,现下是出尔反尔?”

萧寅平静地瞅席墨生,“你以为即便是圣上准许,就没人会反对把一群骁勇善战的军人放走?要是他们真的都能驭狼,带着狼反扑怎办?”

席墨生指向刑场:“你看看,打成这样,他们一个个既不吭声,还都保持清醒,他们要真想反扑,早早带狼杀进大理寺救顾依!你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

萧寅蹙眉,“什么意思?”

“哼。”席墨生冷笑,“好一个将门之后,做了亏心事居然这么淡定,我查过了,大理寺卿是你二哥的小舅子的岳父,你们萧家,明堂上和张家叫嚣,私底下就千丝万缕纠缠,顾依在牢里被打成重伤,皮肉烂得见骨,你敢说你不知情?”

萧寅沉着脸不应。

“哈,默认,我就想,哪个英雄那么能耐,可把顾依名声在外的铜皮铁骨打烂,哎,还有谁?”

“没凭没据,别乱吠。”

“萧狗,顾依要是保不住,我发誓,我让你萧家无后。”

萧寅深深吸气,似努力克制情绪。

“萧小老虎,混在黄鼠狼群久了,还真是……”席墨生拿手背拍打萧寅胸口,“长大了。”

萧寅手按佩刀,斜眼瞪席墨生。

席墨生已没得带刀,他抱胸回瞪,露出手腕戴着的手环。

萧寅震惊:“这是……”

“你夫人的东西,和你儿子戴的成对。”席墨生冷言,“我席墨生,自从考武试图做官,就没想过当英雄好汉,各种下三滥的手法,一定做得比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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