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回醒枝(九)

快到时,孟闻叫她把车帘放下,车舆里倏尔变得昏暗。

云琅瞿太守及一众官员,早已经在城门外敬候着了。

然而,随着轺车缓缓驶向城门,竺影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期待。

她明明知道,那里已经不剩下什么。

透过车帘狭窄的缝隙,只能看到外头的一丁点光景,除此之外只能辨听。

外面安静极了,没有人声,只有马蹄声阵阵,车轱辘碾过土砖的声音。这一段路很平稳,当是刚刚铺设了新路。

此时的云琅,不会有百姓高声喧闹,奔走相告。

没有人会因君主驻跸而喜悦,他们所能想到的,只有国朝永无止境的剥削。

这座城跟她所说的云琅,宛若泥地与云端,两模两样。

就连车马扬尘的气息,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至于车上的太子殿下,他合书放在膝上,在座上端坐着,一言不发,活像一尊雕像。

竺影看了他一眼,转又瞟向车外。

马车离了人群,驶过几棵高大的青松,长驱直入向城北而去。

马车突然停住,竺影一个没坐稳,身体向前摔去,便赶紧伸手一扶,攥住了孟闻手里的书……

竺影仰头尴尬地笑了笑。

他嘴角一抽,似无奈道:“给你。”

太子只一松手,先行下了车,那本叹逝赋又回到了她手中。

一路舟车劳顿,总算是到了。

竺影下了马车,抬头看去,只见着古朴的府门,门上挂着四四方方的乌木匾额,赫然写着金灿灿两个大字——梁府。

也是曾经的竺府。

现如今,这座府邸的主人是并州中正梁叡,也就是中书令梁元颖的族弟。

身后忽然有宫人唤她,竺影收回了视线,垂首讷讷叹息。

梁氏的人已经迎太子与几位随行官员入府去了,剩下的内官忙着搬运行李。

竺影与那几个侍奉殿下起居的宫人聚在一块,从偏门进去,一路到了后院。

坐了数个时辰的马车,她们还没来得及歇息,一个个抱起床帐褥子,随管事去了为太子准备的客舍。

那是一间四四方方的院落,庭中宽敞又明亮,一棵石榴树卷曲着枝干攀上院墙,在主屋前落下一片阴。两侧各有一间耳房,留给随行的侍者。

宫人们进了门,先把原有的陈设撤了,随后利落地铺好床褥,悬了床帐,置上软枕与锦衾,又将太子可能会用上的墨宝、茶盘什么的,也一并摆了出来。

竺影单单抱着一本书,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顾在一旁碍事。

里间布置好了,又该焚香。

宫人本拿了宫中的香料出来,梁府的内院管事却唤来一个童子,捧了错金螭兽香炉出去,随后请几位宫人将屋里的暖帘都放了下来。

不久,有仆从来禀,太子从前厅过来了。

管事便将那暖帘卷了起来,香气竟从地缝、砖缝里渗透而出,不知不觉蔓延了整个里屋。

连宫中人都不免感到惊奇。

竺影也觉得惊讶,姓梁的,当初竟然连她家的墙都拆过一道了啊。

管事笑着解释说:“如此焚香,方不见烟气。”

有宫人道:“只惜殿下未必会喜欢这香,下回还是用我们自己带来的吧。”

“是。”管事连连点头,“有劳几位贵人了。”

太子来到内院,角音跟随其后,梁府的仆从跟在最后头。几位官员分在了另一处院子的客房,独他这里宽敞又僻静。

孟闻从回廊走进树荫里,进门解了外衣,脱去鞋履,剗袜步上木地板,另有宫人接过他摘下的环佩与戒指。

卸去周身桎梏,他才如释重坐在榻上,费劲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方才在前厅聊了些什么,惹得他如此精疲力竭。

趁他还没躺下,竺影凑上前去,问了一句:“殿下,我能四处走走吗?”

“去哪里?”孟闻问她,“是在城中,还是在这院子里?”

竺影道:“就在府里。”

他没多想,点头道:“可以。”

她得了准许,行过礼便迫不及待出门去。

“角音。”

孟闻又唤角音前来。

角音道:“属下在。”

孟闻道:“你跟着她去。”

角音极不情愿:“凭什么?”

他只负责保证太子的安全,至于东宫的宫人,与他有何干系?

见使唤不动,孟闻遂换了个说法:“去盯着她。”

果然啊,他就猜到此女子有问题。角音当即点点头道:“这就去!”

此时前院挤满了人,府里下人忙着布设今夜的筵席,为宫里来的贵人接风洗尘。

竺影便只在后院里晃悠。

梁府除正门还保留了原样,只更换过匾额,府里的布局全都变了样。原本家里崎岖不平的泥砖,换成了光滑的青砖,屋上的灰瓦也换成了琉璃瓦,墙下的竹丛连根铲了,改栽金粟,今也亭亭如盖。

这个时节,不见开花,只有一片郁郁苍苍。

竺影再没能从这里,寻到记忆深处里的竺家。

一连穿了几道廊,除了后院婢子的来来往往,还有一道脚步声像尾巴缀在身后。竺影定了定神,认真听辨,好似有人在跟着她。

回头一看,原来是角音那个缺心眼儿的。脸也黢黑,衣裳也黑,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觑她。

便瞬间放下心来,任由这厮跟随。

她沿着墙走,四处张望,为的是找寻一面墙,一面镶着流云石壁的墙。

家人流徙至交州之前,祝令君领她到城外相送。那时父亲告诉她,竺府后院有一石壁,其后藏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他却不说是何物,竺影只猜到,应当和当年的北地之事有关。

她眼下要找的,是一件未知之物。

可是越往里走,越是迷茫,一点头绪都没有。

后院的墙都是新砌的,清一色平整的青砖,里里外外,都找不见一壁饰有石刻的墙。

安知当年拆家,他们有没有掘地三尺?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剩下?

后院的陈设改了,竺影只能凭着幼时的记忆,勉强推测出大致的位置,就这样寻了几圈,一无所获。

角音远远跟在她后面,抱臂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等她回了,商音也回去给太子禀事。

屋里散着靡靡的香气,孟闻并未休憩,倚坐在榻上翻看瞿太守呈上的并州灾情与受灾名册。

“殿下。”

商音走进来,隔着纱帐,向里间行了礼。

“嗯。”孟闻随手翻过一页,依旧低头看文书,“看到什么怪事没有?”

“殿下命属下盯着她,属下便寸步不离跟着,只见她在后院转来转去,最后竟是看到她在……南院的墙角下……”

角音面上露出一副极为难忍的表情,艰难吐出最后二字:“挖土。”

他怕如实说了,太子也不信。

“哦?”孟闻却一本正经道,“你跟去看过吗?墙角可有什么东西?”

角音一跺脚,急道:“我又不是狗!去看那个做什么?”

太子稍显不悦,冷声斥责道:“那就是不知道了,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角音忙低下头道:“属下知错,这就去看看。”

孟闻撂下文书,道:“不必去了。”

眼看外头天色已晚,前厅筵席布置妥当,主家遣人来传唤了。

孟闻起身下了榻,唤宫人进来更换一身衣裳,随引者去往前厅。

家主梁叡从人群中出来,向他行过一礼,面色殷殷道:“殿下。”

孟闻回礼道:“梁中正。”

梁叡道:“殿下莅临并州,下官略尽地主之谊,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孟闻道:“有劳梁中正操劳,起居与饮食皆便宜,并无不妥。”

一阵寒暄过后,主君相邀,太子与几位大臣依次落座。

席间,梁叡举杯相敬道:“殿下一路舟车辛劳,待这几日休息妥当,下官亲引殿下到观星楼旧址一观。”

谁知太子却不谈这事,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来:“方才潦草看过郡守呈上的灾情录,有一事不解,故而想问一问中正。今年寒灾遍地,各郡各有民居损毁万千,冻死灾民无数,独独云琅这一块,不见什么灾情,道上也无流民,这是为何?”

云琅太守坐在下席,拱起手来,却并未起身,似乎欲言又止。

梁叡先行道:“殿下有所不知,云琅城之北有高山阻隔,冷风难至,故而此处较其他各郡更暖和,灾情自然轻些。”

孟闻道:“原来如此。”

他心知遭了搪塞,不再过问其它。

今夜在宴上兴致寥寥,仅仅尝了几口,滴酒未沾。

等梁府婢女再度来添酒时,突然听到投箸的声音。

众人都循声朝上座望去,筵席刚开不久,太子殿下却早早下了筷子,微笑看向众人道:“诸位慢用,不必顾及我。”

梁大人见状,急忙张口劝道:“殿下是否再多进些餐饭?”

孟闻道:“胃口不佳,恐要辜负家君一番美意了。”

梁叡虽面上努力维持笑意,却已经如芒在背了。

等太子离席回了寝居,主家即刻遣人去打听。

殿下在屋中休憩,只燃灯一盏,两个宫人守在外头。

管事的便来问宫人:“敢问贵人,太子殿下怎么吃得这般少?可是今日备的饭食不合口味?”

门口的宫人解释说:“殿下不喜奢靡,主家只须顾好礼节便可,不必在饮食起居上多费功夫。”

管事向宫人揖了一礼,道:“待小人回去转告主君,多谢贵人了。”

孟闻听得屋外一番动静,吩咐屋中的宫人:“命人将熏香撤了。”

宫人点头应是。

他又吩咐:“去叫竺影过来。”

宫人再一点头,行过礼出去了。

昨日卡了两个ddl,阿晋的ddl未能成功卡上,大懒人终究还是办不到啊[托腮]于是我打算把休息日挪到周二与周五,大抵不会出现昨天的状况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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