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离开洛邑没两个月便收到了药王谷传到各地医馆的消息,某地发生疫疾,有兴趣的请尽快前往疫区。
阿笙有点兴趣。
疫疾虽然危险,但对医道精进也更有好处。
药王谷里对疫区有兴趣的不是药材用度很少的新人便是药材用度很可观但对各种疑难杂症充满兴趣无惧生死的医痴。
和那些医痴们交流,可以增涨很多知识。
除了增涨见闻,还有药材用度的增加,如果有可观的用度,她也不必时常往深山老林里钻。
医馆对于有兴趣去疫区的医者会提供快马,有兴趣的阿笙获得了一匹不逊色战马的良马,不过不是永久的,在进入疫区前她得将马交给药王谷在疫区外的一处营地。
这样的良马价格相当昂贵,将医者们捆一块卖了都买不起,怎能送到疫区里糟蹋?
去疫区的路相当畅通无阻,没有任何关卡阻拦,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日后疫疾不会发生在自己的国家,今日卡了别人的救命时间,明日别人也能卡自己的。
当只话了寻常时候五分之一的时间就到达目的地后阿笙呆住了。
关卡不拦路竟然能达到如此速度?
若有一日天下间的关卡都拆了....打住,这想想都是痴人说梦,关卡是贵族封臣们获取财富的重要途径,哪会舍得拆掉?那不符合人性。
阿笙颇为感慨的步入了疫区。
为了避免疫疾扩散,医者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没能在规定时间内治好疫疾,那么王侯贵族们会选择纵火焚城,将所有病患和可能染上的平民都给烧了,以此保障疫疾无法扩散。
当然,医者们不一定会被烧,会隔离一段时间看有没有生病,没有的话就可以离开,有的话也一把火烧掉。
人性之恶,有时超乎你的想像。
在抓到一个病人往医者们用来烹煮食物的器具里洒血液的人后,阿笙的三观都碎了。
我们来救你们的,你却想让我们也染上疫疾,咱们有仇吗?
比起阿笙等新人的三观俱碎,年长的医者们倒是很淡定。
有仇吗?
当然是有的。
如果疫疾不能治好,医者们不一定会被烧死,这些平民却一定会。
因为嫉妒,所以仇恨。
凭什么我们都得死,你们却能活下去?太不公平了。
被前辈们教育普及了人性常识的新人们:“....”
阿笙不解:“既如此,你们为何还会来此?”
不觉得心寒吗?
老医者摸着胡子道:“老夫纯粹是为了疫疾而来,病患们是现成的实验材料,不过旁的嘛,医者仁心。”
阿笙不是很理解,却又很快就理解了。
如果没有医者来,这里所有人都只能等死,被疫疾折磨死,或是在疫疾的折磨下多撑了点时间,被烈火焚烧而亡。
那眼神太过绝望,触目惊心,也折磨着医者。
医者是唯一的希望,阿笙永远都无法忘却那一双双充满亮光的眼眸。
老医者说阿笙不应该来,她太年轻了,至少也应该再历练几年将心给练得冷硬了才能来。不然若接下来不能解救疫疾,烈火焚城之时阿笙必将落下终生的心理阴影。
阿笙低喃道:“可我是医者啊。”
虽生于贵族之家,虽不愁吃穿,但她父亲那德行,母亲那情况,可以说,她生命的前六年都是放养,直到去了药王谷才有人管有人教,这么多年下来,她的思维早已被教成了一个医者的思维。
当思维未成形时自然有的救,但思维都成形了,如何能改?
值得庆幸的是经过医者们齐心协力的合作,疫疾最终化解了,阿笙不用落下烈火焚城的心理阴影,纵是如此,城中居民实际上活下来的不足二十分之一。
阿笙都不知道这该说是成功还是失败。
老医者表示这是成功,因为没死绝。
阿笙:“....”
终于离开疫区,阿笙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并且非常的想云易,非常非常的想,想立刻见到他。
阿笙破天荒的放纵了这种想念,快马加鞭回辰国。
还没到洛邑便听到云易遇刺的消息。
做为一个权臣,云易被刺客拜访是很正常的事,国中有无数人想他死,国外亦有无数国家想他死。
只是,每个权臣都很惜命,拥有得太多,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因而身边的护卫不是数量过人便是质量过人,也有云易这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不仅护卫的质量过人,自身的武力也同样强大,一切都是为了保命需要。
阿笙很难相信云易会被刺客给拜访成功,然而辰国国内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她哪怕心里不信却也忍不住心慌慌,赶路的速度更快了,将马都给跑得口吐白沫了。
入了洛邑也顾不上先回药庐洗漱,阿笙径自策马直奔宰辅府,负责维持街道治安的胥吏在后头撒腿狂追。
洛邑大街上禁止策马。
至宰辅府,虽然阿笙没来过这里,但府中不少人都跟着云易见过她,倒也没人拦着,得以让她一路跑得了云易面前。
云易的确被刺客给拜访成功了,不过倒没传言那般夸张到垂死都开始准备后事的程度,不过伤势也不轻,阿笙回来时他都还只能躺床上批阅公文。
见云易平安无事,阿笙不由得放下了心。
云易见过不少次阿笙狼狈的模样,一个游医,在外餐风饮露,生活哪能精致得起来?初时阿笙可能还想着尽量维持体面,但现实条件还是教会了她如何做游医,对于自身仪容完全自暴自弃了,因而想见阿笙狼狈的模样不难,只是,云易从未她似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
云易笑问:“如此狼狈,你确定你心里没我?”
阿笙没吭声,扑到床前抱住了云易,感觉到怀抱中的实感,心终于安稳。
云易不知阿笙多久没洗澡了,但肯定不短,味太重了,若非这是阿笙,云易都想将人给踹飞了。
待到阿笙的情绪平复下来,云易才委婉的表示府里有温汤,要不要泡泡正好缓解身体的疲惫?
阿笙:“....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这就嫌弃上了?”
云易无奈:“我没嫌弃,只是觉得你现在肯定没觉得舒服。”
当然不舒服。
之前忙着赶路无暇他顾也就没什么感觉,现在精神松弛了下来,浑身都难受。
哪怕游医无法照顾到仪容,但只要找得到干净的水源,阿笙仍旧保留着勤沐浴的习惯。
云易想起身带阿笙去温汤那边,却被阿笙给按回了床上。
“伤员就该好好躺着,随便找个人带我去便是。”
云易无法,只能让从人带阿笙去,以为阿笙会泡很久,然而阿笙只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再考虑一下来回的时间也在这半个时辰里,真正泡温汤的时间能有多长?
虽然短,但阿笙还是将身体给清洁干净了,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了。
云易看着回来的阿笙,眸子愈发明亮。
真好看。
医者不是需要讲究仪容的贵女,因而衣着都是简洁干练的风格,为此,药王谷的医者都自己鼓捣出了属于自己的服饰风格,在深衣的基础上改良而来,却没有深衣那么精贵,加入了短褐和胡服的元素,不美观,辨识性很高,别人只要一看就知道这是药王谷的,也为人所诟病——这风格简直不伦不类。
说是深衣,却没有深衣的广袖长摆等,是窄袖,裙子只遮到小腿中间,和主流常服礼服最差也完全遮到脚踝不同。
说是短褐,花的布料比短褐多,哪个平民真要穿着这么一身去劳作就等着遭罪吧。
不过风格怪异归怪异,但很方便医者干活,医者不需要耕种,也不需要似贵族般讲究礼仪,这种介于两者之间的衣着反而是最合适的。
虽然方便,但要说好看就不免差了点味道,医者的衣着都是简洁为主,弄得太好看,美观是美观了,却不方便了,而美观终归是不敌实用的,云易还从未见过阿笙穿寻常女子喜欢的华丽衣着,这一穿上,美。
见到云易的眼神,阿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下人给我找的,有什么问题吗?”
“很美。”云易道。
阿笙无语道:“我是说这衣服的来历可有什么问题?”
怎么看云易都不像是会置办这种衣服的人,繁复到令人发指,她自己整了半天都没穿上,最后还是找了两个侍婢帮她穿上的。
云易道:“大概是从群芳院里拿的。”
阿笙有点茫然。
云易解释道:“我那些姬妾生活的地方。”
想起云易的姬妾阿笙便忍不住无言,对于云易她还是相信的,说要公平就肯定不会碰她以外的女人,他对那些女人真的就只是闲得无聊以她们的争斗为逗趣的乐子。那种态度与其说是对人倒不如说是对玩具,令阿笙无奈的是,那些女人如果离开云易别说当玩具了,怕是连活着都不能,每次想到她们,阿笙总是忍不住庆幸自己当年离开了家去了药王谷,否则她怕也会变成那般模样。
“离得很远吗?”阿笙想了想,好像没看到任何一个像是姬妾的女子。
“远,不过你没见到倒不是远,而是我不许她们靠近我平时活动的地方。”云易不介意跟养豚犬似的养着那些女人,也不差那几碗饭,虽然那些女人在他看来连豚犬都不如,豚能长肉给自己吃,犬能为自己看守门户,那些女人能为自己做什么?也就只能让他无聊时看点乐子了。
当他和阿笙在一起后,他也没什么兴趣和时间看她们逗趣了。
不过为了安全,云易并不想突然被刺杀,因而主要活动的区域不允许她们接近。毕竟,训练美人为刺客这种事在列国是寻常事,谁也不好说自己收到的美貌姬妾会不会就是会在欢好放松警惕时要自己命的刺客。
男人对于女人总是带着轻视的,因为轻视,所以警惕就没那么强,而沉溺美色欢好时警惕更会是一降再降。
不过,知道这点的话很多,不然美人刺客也不会是寻常,但能够控制自己不掉这种陷阱里的男人太少了。如果有,那多半也不是自制力的关系,而是美人还不够美。
阿笙更同情那些女人了,该不会就被关在了群芳院吧?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群芳院有门通往府外,她们可以出府。”云易表示自己还想知道那些女人背后都是什么人呢,真关起来了可就查不了了。
阿笙无语道:“你的生活可真是.....”
云易问:“怎样?”
阿笙想了想,道:“我有点想改主意了。”
云易不解:“改什么主意?”
阿笙回道:“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比起你能活着,很多事情也没那么重要了,如果你没死,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的生活....”怎么听都觉得杀机四伏。
云易愣住,须臾,反应过来阿笙说了什么立时激动了,飞快的爬到了阿笙的面前。“这么重要的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就改主意呢?咱们马上就成婚。”
婚礼之事,云易的效率极高,只用半个月便将一切都布置好了,很多用具早就准备好了,只是阿笙一直不松口,也就只能放在库房里积灰,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婚礼需要男女双方的家人,但苏夏夫妻俩根本找到人,云洛将宰辅之位传给儿子后便随妻子云游天下去了,便是药王谷都找不到人,更别提云洛了。
云易有点犹豫的问阿笙:“要不要叫你的父亲来?”
不过这样的话,来回就得耽搁很久了,云易不是很乐意,只是女子出嫁都是有父兄相送的。
阿笙沉默了须臾,最终摇头。
就她父亲那身子骨,真让人大老远跑到辰国来,那就不是喜事而是白事了。
女色不忌,当年的时候身体底子就已经有些虚了,十余年过去,只会更差。
在这个出远门很多时候都能和死亡挂上钩的世界,还是别谋杀生父了。
云易问:“可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太好。
阿笙道:“你我的婚姻只是你我两个人的结合,并非正常的两个姓氏结合,有无亲人并无区别。”
正常的婚姻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因而有两姓之好的说法,对于彼此家族的态度很是看重,可他俩不是呀。
云易自己就是家主,只有他管别人没有人能管他。
阿笙,她那位已经十余年未见的父亲若管得了她,也不会让她制造机会跑去药王谷当生徒。
***
成了家的人自然不能再随随便便就跑了,阿笙有所进步的每次走之前都打招呼表示自己要走半年。
嗯,半年,她不想放弃自己的医者生涯。
云易也没想过将阿笙关在后院里,只要阿笙不会一去不回并且按时回家,回家后也好好补偿他,他也没什么意见。
五年游医生涯,医术磨砺得差不多后,阿笙权衡了一番没有选择向药王谷支钱去别的城邑开新的医馆当主医,而是留在了洛邑的百草药庐当了一名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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