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昭应付完警察，天已大亮。

感受到身后的阻力，蓟昭回头，一个6岁左右的小女孩正仰着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她身板瘦小，衣服洗得发旧，一只手上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皮包表面被泥水覆盖，也不知女孩去哪个泥塘打过滚。

囫囵看得出来是个灰色的软皮女士单挎包，包包正面巨大的金属logo是知名奢侈品的品牌。小儿抱金过市是极其危险的，但若是人人都以为那是假的黄金，反而不会出事。

女孩另一只手上捏着他的衣角。

“怎么了？小朋友有事情找叔叔吗？”

蓟昭蹲下身，尽量温和地问，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多温柔的人，只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有一双圆圆的杏眼，和他姐姐蓟闵有六分相像。

明明上辈子的事情就像一场幻梦，但这一双眼睛，又将他拉回姐姐死去的那天，痛苦涌上心间，蓟昭承认关于姐姐的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

女孩抿着起皮的唇，望了望蓟昭，又低下头去，手缓缓的松开。

小姑娘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怯生生地望着他。

蓟昭有些无奈，凌晨抢救失败，姜媛去了，麻烦事接二连三，主任的眼神都快把他戳穿了，如果不回去整理病历，今天中午又要加班了。

蓟昭看向眼前这个小女孩，望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蓟昭多存了一份耐心的，摸摸她的头，又问了一遍：“小朋友是哪床的家属？危重症的病房是不允许家属随意探视的。”

“叔叔，你有没有吃的？我饿……”

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越说越小，怯懦说完，头埋得更低了。

忙活大半夜到早上也没吃上一口饭，正饿着的蓟昭：“……”

“叔叔身上没带吃的，叔叔给你钱，自己去食堂买好不好？”

蓟昭掏出了兜里的现金，把唯一一张大额纸币抽出来，将剩下零钱递给她。

她快速接过，紧紧攥在黑黢黢的小手里，眼神却还直勾勾盯着蓟昭手里的大额纸笔。

“叔叔能再借点钱给我吗？我哥哥也没吃，他得的白血病，家里的钱都花光了！叔叔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小孩说着抱住蓟昭，埋在蓟昭肩头的眼睛闪动狡黠的光。

蓟昭肢体霎时僵硬，捏住小女孩的肩，用了些力气才把她推开。

旁边往来的人驻足，好奇的盯着他们，有的人对蓟昭面露赞许，点头不住夸赞“好人”。也有人斥他小肚鸡肠，多借点钱就翻脸。好人好事总是被推崇的，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凑热闹的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蓟昭却瞬间明白过来了：他被一个名为道德的人绑架了。

他不慌不忙站起来，微笑着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和家里人一起来的吗？家人找不到你可要着急了。而且白血病人是不会收住我们科室的。”

小女孩面色一怔，眼珠机灵一转，支支吾吾道：“我叫…我迷路了，我迷路了……谢谢叔叔，我回去找哥哥了。”

捏着蓟昭给她的零钱蹿了出去，眨眼间就没影了。

真是个有天赋的小演员，好人有好报吗？说来她自己都不信吧。蓟昭看着她跑远，不欲追究，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蓟昭呼了一口气，心底的痛苦才消散一些，料想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

蓟昭的直觉总是准的。

“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东区晚间新闻……217国道特大抢劫杀人案告破，嫌疑人金某和罗某被抓捕归案。案发近一年，此案终于告破。让我们一起来听一听这案子背后的故事……”

忙了一天，蓟昭懒懒靠在榻榻米上看电视，但他对这些电视剧新闻一点兴趣也无。关掉聒噪的电视机，蓟昭困得直打哈欠。

今晚注定难熬，他啧一声，又不是没经历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蓟昭最后还是扛不过生物钟睡下了。

————

姜媛

天色晦暗，路灯昏黄，姜媛一个人走在人影幢幢的老街上，路边依稀传来叫卖声，姜媛低着头踩着往来行人的影子。

刚下完一场雨，有些冷。

砰的一声，姜媛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肩膀出的痛觉延迟一般蔓延。

“你没事吧？对不起撞到你了！”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纤玉手，视线沿着手指到手腕，到弧度优美的脖颈，到漂亮的瓜子脸——道歉的女孩在昏黄的路灯下仿若镀上了一层金色，长而翘的睫毛如蝴蝶般随着她眨眼的动作翩翩起舞，仿若要飞了出去。樱桃小嘴轻抿，细长的柳眉皱着也很好看，眼神流露出歉疚和关怀。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的身旁站着一个神色担忧的男孩子，微胖的身上挂着两个包——一个灰色的男士公文包，一个灰色的精致女士挎包，女包正面是一枚闪着金光的巨大logo。

男孩鼻子塌陷，透过黑框眼镜的炙热眼神犹如实质，裹在女孩身上，大有为红颜身先士卒的准备。

姜媛没有握上女孩的手，她此时双手撑在地上，污水滑腻的触感攀附上来——手脏了，她不想把眼前这么漂亮的女孩也弄脏。

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轻声如蚊蝇：“没关系。”

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团抽纸，是她从刚才的小餐馆里顺的。尽管她如此小心翼翼，白色的T恤衣摆还是晕出一块黑影，她轻叹着气，慢慢擦着指缝里的污渍。

“你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吗…”

漂亮女孩的声音清脆空灵，像从天堂降落人间的天使，温柔得让人难以拒绝。姜媛还没擦干净的手突然被她握住。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人生不如意，十有**。方便跟我说说吗？或许我能帮上忙哦。”

姜媛低着头也能想象出女孩关切的样子，小嘴肯定抿着，扑闪的眼睛水汪汪的。姜媛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她想拒绝的，却犹豫着，最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她真的太累太寂寞了，或许接受一个陌生女孩的善意能让沉寂得如一潭死水的日子有一点光彩，姜媛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女孩看着她点头，开心地拉着她慢慢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一直走到繁华尽头，说着调皮话，银铃般的笑声勾得姜媛耷拉了一天的唇角也微微翘起。

这是爷爷去世后的第三天，在母亲面前她没有哭，爷爷下葬时在墓前她没有哭，可明明她的悲伤快要将她淹没，她却忽然像失去了发泄的能力，悲伤不断膨胀，要压垮她活着的信念，而就在这时她遇到了一个天使般漂亮的女孩子，天使有一个极相配的名字——白悦。

这就是命运的救赎吧，她想，也或许是爷爷在保佑她，让她在人间漂泊的日子里能撞见这样一抹暖色。

从初见到无所不谈，她们竟然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女孩子的友谊或许就是那么神奇吧。

飞檐翘起，圆形的拱门，两旁是短短的回廊，巨大的圆柱在黑夜里看不清颜色。拱门上的牌匾依稀写着什么，牌匾下方是两盏八角宫灯，灯光昏暗。

灯影下站着一个服务生，脸上挂着笑，朝她们微微弯腰。他的身旁立着一块展板，上面写着：欢迎光临！

姜媛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不知几次来到她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她紧张的是这是她第一次给白悦过生日，她在小影院预订了一个精致蛋糕和一部白悦最喜欢的电影，希望白悦不要嫌弃她穷酸才好。

走进去，木门上绘刻着花草和诗句，诗句已斑驳，花草伸展，姜媛一直觉得这是兰花。

门旁有一个长桌，搭着红色的绒布。桌上放着爆米花、饮料机，下方标着价格，桌子上放着收款码，二维码挨着一行小字：需要自取，诚信付款。

屋里很安静，淡淡的木质香薰时隐时现，椅子摆放整齐，地面干净，正前方是开阔的舞台，从进门的位置到舞台一路铺着红毯，除了舞台上正投放着电影的大屏幕，这里更像是一个戏台。

台下稀稀拉拉坐着人，有正亲热说着悄悄话的小情侣，有呼呼大睡的大叔，有四仰八叉的青年们…

与其说大家是来看电影的，倒不如说大家只是窝在了一个令人放松的好地方，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世俗。至少在她心里这么想的，她唇角弯弯，今夜会是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

可惜的是影院只能订电影，不能包场，不然她会更自在些。

影院前方，白色的屏幕正放着《小狐狸和他的朋友》，她的余光时刻观察白悦的表情，她打定主意若是白悦流露出不喜欢，那她们就去别的地方玩。

她的脚步略一顿，刚才恍惚一瞬，她好像看见了初见白悦时，跟在白悦身侧的黑框眼镜男子。他被人掐住后颈，跪压后背，按在椅子上，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姜媛心下骇然，回过神来却只看见了高高的椅背。她再回头仔细看了看，除了高高的椅背和椅子上坐着的人露出的半个脑袋，什么也没有。

而姜媛身旁的白悦竟好像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