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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HW休息室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闭合,隔绝了走廊里残留的尴尬、巧克力香气和若有似无的暧昧。门内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冷白灯光,简洁到近乎冰冷的金属陈设,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高级皮革清洁剂的混合气味,整洁、高效,如同江笙本人,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
阮柳鸢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脸颊上的滚烫感尚未褪去,舌尖残留的巧克力那霸道醇厚的苦甜混合着未干的泪痕咸涩,形成一种挥之不去的、极其混乱的感官印记。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是右手腕上那圈刚刚被江笙用冰袋敷过的、残留着冰冷湿意的皮肤触感。
那只微凉的手,那转瞬即逝的苦涩笑容,那颗猝不及防塞进嘴里的巧克力,还有被柳若曦和思瑶琳撞见时那足以让她原地爆炸的社死瞬间…所有的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让她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混乱。
江笙已经走到休息室中央那张巨大的战术台前,背对着她。她脱掉了羊绒外套,里面是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勾勒出清瘦而挺拔的肩背线条。她似乎完全不受刚才那场混乱的影响,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战术台上展开的、写满了复杂符号和数据的光屏。屏幕上幽蓝的光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刚才那丝罕见的情绪波动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熟悉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专注。
“坐。”江笙没有回头,声音清泠泠地传来,听不出情绪,像在指挥一个陌生队员。
阮柳鸢像被这声音烫到,猛地从门板上弹开。她不想坐,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充满了江笙气息、让她方寸大乱的空间!但目光扫过战术台旁边那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皮质沙发,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依旧酸痛、残留着冰冷湿意的手腕…身体的本能快于理智,她僵硬地挪过去,在沙发最边缘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戒备和无处安放的别扭。
江笙终于从光屏上抬起视线,目光平静地扫过阮柳鸢紧绷的坐姿和那只被她下意识护在身前的手腕。她没有说话,走到旁边的恒温冷藏柜前,取出一个新的冰敷袋,又拿了一盒包装素净、印着外文标签的消炎止痛凝胶。
她走到阮柳鸢面前,微微俯身,将冰袋和凝胶放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冰敷十五分钟,隔毛巾。凝胶早晚一次。” 指令清晰,毫无废话,仿佛刚才那个给她擦眼泪、塞巧克力的女人是另一个人。“Blade的切入角度很刁钻,最后那一下爆发,腕关节韧带代偿性拉伤,加上旧伤刺激,炎症反应会持续加剧。”
阮柳鸢盯着扶手上的冰袋和药膏,又猛地抬头看向江笙。她怎么连Blade切入的角度都能看得这么清楚?是NeuroTech的数据?还是…她真的在台下,全程注视着自己?
“你…”阮柳鸢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残留的混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到底在看什么?看我还能撑多久?看我什么时候彻底废掉?”
江笙的目光落在阮柳鸢倔强却通红的眼睛上,那里面翻涌的混乱、委屈和尚未散尽的愤怒清晰可见。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在评估一个不稳定的变量。沉默在冰冷的休息室里蔓延,只有战术台光屏上数据流无声滚动的微光。
“看你…”江笙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丝,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个字都敲在阮柳鸢紧绷的神经上,“怎么把一根别人递给你、可能扎伤自己的荆棘,磨成一把能撕开铁桶的刀。”
阮柳鸢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荆棘…磨成刀…
寒昭的话!秦大夫那如同酷刑般的推拿!赛场上孤注一掷撕裂冰隙的剧痛与快感!还有此刻手腕上清晰的、如同勋章般的灼痛和冰冷…
难道…她一直都知道?知道寒昭的指引?知道秦大夫的存在?甚至…默许了这一切?!
“你…”阮柳鸢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都知道?!”
江笙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身走到战术台前,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了几下。屏幕上瞬间切换,不再是复杂的战术分析图,而是一组极其详尽、不断跳动的生理数据波形图——赫然是阮柳鸢的!心率、神经信号传导延迟、肌肉激活度、炎症因子活性…甚至还有手腕局部微循环的血流图!
“秦氏推拿,手法刚猛,对深层筋络粘连效果显著,但伴随剧烈痛感和短期肌力下降风险。”江笙的声音如同AI分析报告,冰冷地陈述着,手指精准地点在阮柳鸢赛后瞬间飙升的炎症因子曲线上,“你的神经对疼痛和压力的阈值,远低于正常值。赛场最后那波爆发,是意志力强行压垮了生理保护机制。神经信号传导速度峰值达到你受伤前的105%,但代价是这里的炎症风暴。”她指向那根几乎要冲破屏幕的曲线,“如果不及时处理,未来72小时内,你的手腕会肿得像馒头,神经痛感会放大三倍以上,操作精度将彻底崩盘。”
粉身碎骨的风险,从未如此直观、冰冷地呈现在眼前!阮柳鸢看着屏幕上那根代表自己炎症因子的、狰狞的曲线,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刚才的愤怒和委屈更强烈的,是后怕!如果…如果没有江笙强行把她拉走,如果她还在采访区被闪光灯和问题轰炸,如果她没有及时冰敷和用药…
“为什么?”阮柳鸢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她看着江笙沉静的侧脸,“为什么…要管我?告诉我这些?给我药?” 她指了指沙发扶手上的冰袋和凝胶。这不符合江笙一贯的、如同精密仪器般只输出数据和警告的风格。
江笙操作光屏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休息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因为,”她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目光没有看阮柳鸢,而是投向光屏上那组冰冷的数据流,仿佛在透过它们看向别的什么,“一根能撕开铁桶的刀,值得被好好保养。至少在它彻底折断之前。”
她的话音落下,转身走向战术台另一侧,拿起自己的羊绒外套搭在臂弯,似乎准备离开。
“冰敷,十五分钟。凝胶,早晚一次。”她再次重复,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刚才那句带着奇异重量的话只是阮柳鸢的幻觉。“选拔赛最终轮对阵名单,明早会公布。深蓝输得不服气,Blade在赛后采访放了狠话。”
她走到休息室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阮柳鸢,”她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肯定,“你的刀,磨得不错。”
说完,她拉开厚重的金属门,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满室冰冷的寂静和消毒水的气味。
休息室里,只剩下阮柳鸢一个人。
她僵硬地坐在沙发边缘,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塑。手腕上冰敷袋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毛巾,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缓解着灼痛,却丝毫无法平息心头的惊涛骇浪。
荆棘…磨成刀…
值得被好好保养…
至少在彻底折断之前…
你的刀,磨得不错…
江笙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汹涌和复杂。不再是冰冷的监控和警告,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认可?一种对“价值”的评估?还是…某种更深沉的、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沙发扶手上那盒素净的药膏和散发着寒气的冰袋。又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微肿的、残留着泪痕和巧克力气息的嘴唇。
那个苦涩的笑容…那颗塞进嘴里的巧克力…那句轻不可闻的“笨蛋”…
这一切,和屏幕上那根狰狞的炎症因子曲线,和“值得保养”的冰冷评估,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江笙?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比在赛场上被Blade锁定时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冰敷带来的麻木感让她稍微回神。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疲惫,拿起那盒药膏,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清冽的药草气息散发出来。她按照说明,挤出一点冰凉的、半透明的凝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手腕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和周围红肿发热的皮肤上。药膏的清凉感瞬间压过了冰敷的麻木,带来一种奇异的舒缓。
药效似乎很好。
可心里的那个结,却越缠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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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QSF基地时,夜已深。训练室的灯光却还亮着。
阮柳鸢推开门的瞬间,里面原本低低的交谈声瞬间停止。墨痕、范明落、闻堰齐刷刷地看向她,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好奇,还有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明显的…八卦光芒!思瑶琳坐在她的战术位前,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阮柳鸢微肿的眼睛、残留红痕的脸颊,以及…她手腕上那圈明显被精心处理过的冰敷痕迹和淡淡的药膏气味。
“鸢队!你回来啦!”墨痕第一个跳起来,咋咋呼呼地冲过来,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和手腕上来回扫视,“手腕怎么样?RHW的队医怎么说?那个江…江队长没为难你吧?”她刻意在“江队长”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闻堰也凑过来,一脸欲言又止的兴奋:“对啊鸢队!刚才琳姐和曦姐回来的时候,表情可精彩了!曦姐一直笑,琳姐推眼镜的频率比平时高了整整一倍!你们在RHW休息室…”他话没说完,就被范明落悄悄拉了一下衣角。
阮柳鸢的脸瞬间又有点发烫!她强作镇定,避开墨痕和闻堰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声音刻意放得冷硬:“没事。冰敷了一下。深蓝那边有什么动静?”
“Blade在赛后采访炸了!”墨痕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拳头,“那混蛋输不起!说我们赢得侥幸!说鸢队你最后那波是搏命赌徒打法!根本不能持久!还放话说下次见面,一定把你野区反烂!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野区压制!呸!手下败将!”
“官方论坛和社交媒体上节奏也很大,”闻堰补充道,调出几个光屏页面,“深蓝的粉丝和水军都在带节奏,说你带伤硬撑,状态根本不稳定,QSF走不远。还有人说…说RHW的江队长中途把你拉走,是怕你当众出丑,影响PPL形象…”
阮柳鸢看着屏幕上那些充满恶意和质疑的言论,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手腕上药膏带来的清凉感似乎也压不住心底重新燃起的冰冷怒意。Blade的狂言,深蓝粉丝的污蔑,还有那些将她视为“不稳定因素”的论调…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刚刚因胜利和江笙那句“刀磨得不错”而生出的、那点微弱的、混乱的暖意。
“不用理会。”思瑶琳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深蓝输在战术僵化和Blade的狂妄自大。舆论是弱者的武器。我们的目标,是下一场胜利。”
她调出战术板,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新的符号和箭头。
“最终轮对阵名单预测出来了。我们最可能的对手,是‘银狐’战队(SilverFox)。”思瑶琳的激光笔点在代表对方打野的位置上,“他们的打野ID:Ghost(幽灵)。风格与Blade截然相反,极其擅长反蹲、视野布控和资源置换,是典型的运营型打野。核心战术是前期避战,利用视野优势不断蚕食资源,拖入后期依靠双C接管比赛。”
“避战?运营?”墨痕皱了皱眉,“那岂不是又要被拖进膀胱局?烦死了!”
“Ghost的意识非常顶尖,对野区资源的嗅觉极其敏锐。”思瑶琳继续分析,“他很少主动入侵,但总能精准预判你的动向,在你最需要资源的时候进行反野或骚扰。他的存在,会极大延缓你的发育节奏,逼迫你提前暴露在线上视野下,增加Gank风险。鸢队…”她看向阮柳鸢,目光落在她那只涂抹着药膏的手腕上,“你的神经负荷和操作强度,将面临另一种形式的考验——耐心,和与顶级意识博弈的持久战。”
耐心…持久战…
阮柳鸢下意识地握了握右手。药膏的清凉感下,筋络深处那新生的通畅感依旧清晰,但秦大夫推拿后的酸痛和赛场上强行爆发留下的疲惫感也如影随形。与Blade那种硬碰硬的野区压制不同,Ghost这种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运营和反制,需要的是更绵长的韧性和更精密的算计。
她看向战术板上Ghost的ID,眼神冰冷而专注。
Blade想把她野区变成养猪场?
Ghost想用运营的沼泽困死她?
呵。
她缓缓抬起那只涂抹着药膏、仿佛被精心“保养”过的手腕,指尖在冰冷的鼠标外壳上轻轻划过。
“那就看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被淬炼过的、冰冷的锋芒,“是他的运营陷阱深,还是我的刀…磨得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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