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浇屋檐声阵阵。
黎疏桐歪头问:“你打扮成这样,那大当家叫你媳妇儿了吗?”
“他喊你了?”楚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何止是喊了,你说不定还能喝上喜酒呢。”她眉头一皱,抱怨着。
木桌上还摆着尚未吃完的街头小吃,楚谏摸进来的第一时刻便注意到了。他充满讽意道:“瞧你也挺乐在其中的。”
“你胡说什么!他都可以当我爹了!”黎疏桐震怒,她懒得同楚谏这油嘴滑舌的狐狸辩解,担忧此时的处境,“出逃有几成把握?”
“你猜?”
“我不猜。待会儿如果大当家要过来,你不怕被发现吗?”
“他发现不了我。”
“这么自矜?”
“实话罢了。”
“你这么高,他们掳你的时候没有怀疑吗?”
楚谏轻笑,看着她不落红尘的脸:“男人,见了美人就跑不动道,满脑子糊了浆。你难道不知?”
黎疏桐忆起那糙汉的痴态,深表赞同,又忍不住和楚谏作比较:“你不是这样的,这话不全对。”
之后无论她怎样追问楚谏,这人都不再理她,阴沉一张脸,竟还骂了她一句“蠢货”。楚谏真的很坏很怪,她看不懂,明明上一秒还兴致颇高的逗她,下一秒就立马冷脸缄口不言。
楚谏坐在木桌前,端起茶盏,指腹沿杯口转了一圈:“能做好么?下药。”
这药无色无味,抹在杯口间根本瞧不出异样。黎疏桐目睹全过程,她坐过去:“这是什么药?”
楚谏:“毒药,杀人的。”
“哦。不是杀人的。”黎疏桐装模做样的点头。与楚谏相处那么多天,若还是要被唬住,那她活该被骂蠢货。
何况此山寨占领整座山头,虽说是由一帮民间百姓组成的,却训练有素,人数众多。在人家的地盘,楚谏这尊大神都屈尊男扮女装了,就不会想要打草惊蛇。
黎疏桐总觉得自己时运不佳,稍微多动了几下,就要撞上各档子事儿。
“我哄哄他喝茶,这样成吗?”
“……”
“你做什么又不说话?”
“你想我说什么?”
楚谏秾丽的眉眼冷如冰窟,凉凉吐字。黎疏桐不知哪里又惹到他了,真心觉得这人同怀春了一般,浑身上下都是不能述说的禁忌。
可转头一想,楚谏是因她才冒险来山寨,阴晴不定闹脾气而已,应当多体谅救命恩人。
就在她以为楚谏就要这样我行我素一走了之时,清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一刻钟到,药效发作,彼时把他骗到床榻,免得他起疑。”
也是,擒虎人高马大,她细胳膊细腿的,能搬到床榻才见了鬼。她乖乖应答:“好。”
“不要让他碰你。”
这已是楚谏第二次提到这个话题。难道是阿叔让他转告的,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的清白?毕竟楚谏可不像会对她耳提面令,千叮咛万嘱咐的人。
黎疏桐诚实道:“我尽量。”
要是擒虎动起真格,她可能毫无招架之力。那么壮一个人,她怎么会打得过?
“杀了他。”
无波无澜的、如一滩死水的语气从那张涂了红脂的唇瓣里吐出,楚谏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阴翳诡谲,平时的那股慵懒劲儿似乎被扭曲了。他从窗边的地方迈来,黎疏桐看清了他的眼神,是晦暗不明。像某种粘腻的毒蛇,黎疏桐生起微妙的惧意。
五官这么张扬妖艳,她怎么会联想到毒蛇?
下一刻,一股凉意传递到她手心,黎疏桐心咯噔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如果他碰你,朝他这里划。用力。”楚谏又细又长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喉咙,耐心教她,“血喷出来,是正常的。”
黎疏桐浑身一激灵,猛地推开他。啪嗒一声,匕首掉落。
楚谏神色依旧冷淡,视线在她和匕首之间悠悠转了一圈,风轻云淡道:“怕了?”
黎疏桐心想你这样吓人,她能不怕吗?转念一想,楚谏神经质得很,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那股阴冷黏腻的感觉挥之不散,她硬着头皮说:“不怕。”
……
匕首短小精致,刀柄镶嵌绿松石和玛瑙,亮光反射,黎疏桐下意识闭眼,将手中的匕首藏进衣裳里,不再观赏。
楚谏走时,问她记住了吗?
她虽信誓旦旦的保证,可这人今日一反常态,弄得她心神不宁,总觉得今夜要出大事。
已至亥时,为何擒虎这么久还未归?外面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走到门前,来回踱步,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怕好奇害死猫枪打出头鸟,可坐以待毙又实属非良策。
黎疏桐最终还是推开了门,与之前不同的是,早已没了看守的人。可能是她向擒虎拿腔作调的控诉奏效了。
她沿长廊走了不到一刻,便有粗布麻衣的汉子上前叫住了她。
黎疏桐巴不得有人套话,忙不迭地的摆出一副担忧疑惑的神情:“大当家说今夜要陪我,为何这般晚还未归房?”
汉子粗声粗气道:“大当家有事,今晚不来了。”
果然出事了。
黎疏桐像位贴心的妻子般询问:“出何事了吗?”
“不要多问。”汉子浓眉拧起,一帮杂碎闹山,要把什么张家小姐要回去。这种有辱大当家的事,就不和这小嫂子说了。
这汉子的五官特色,亦是浓眉鹰钩鼻。黎疏桐瞧他十分机警,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她被盯得毛骨悚然,最后老老实实被“护送”到了大当家的房间。
咔哒一声,上锁了。
天杀的多此一举!就算没锁,她独自一人也难突破重重障碍逃出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时辰前。
擒虎招来一个兄弟:“去镇上找个老叔,叫黎止凤。把这封信给他,他家姑娘写的。客气着点。”
“哎哎,弟兄明白,包办好的。”那窄眼的男人保证道,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擒虎特别偏爱清纯可怜,又带了点脾性的小家碧玉。瞧不上那种妖艳贱货的勾栏做派,心头膈应得慌。难得见这么个方方面面都合他胃口的,他倒不介意多花些心思哄人心甘情愿的跟他。
他瞧了窗外的天色,尚早。他小心摊开那一卷薄薄的纸,里头的字扭曲似虫蛇,是蛮国字。
擒虎眼睛迸射亮光,捏着信纸的手不停的颤抖,他激动的推开桌上的木匣子……
“大当家!不好了!”
擒虎倏地手快合上木匣子,呵斥:“不要大呼小叫。”
“哎呀大当家啊!不好啦!半山腰来了一帮人,向大当家讨要说法呢!”
“什么样的人?”
“官府的人,带了刀的!”
“什么?!不是叫你们别惹官府的人吗?”
擒虎拍案而起,雄壮的身体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书案呻/吟颤抖。来报的人一声也不敢吱。
向他讨要什么说法?
“行了,你先行一步,俺速速就来。”擒虎把木匣子包裹在布里,重新藏好。折起信纸放至烛火下燃烧成灰烬。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
暮雨已歇,半山腰寨口。
土木石块堆砌成墙,大门两端对称的修建了瞭望楼。长风浩荡,擒虎虎皮加身,凝眉往下看,火把蜿蜒。
“听说有人找老子,是哪个要讨说法?”
他眼窝凹陷深,五官棱角清晰,深眉敛压,眼神就显得压迫。
地面上的来者明显匆匆,武器就是随身携带的刀,再多点,便是照明用的火把。
为首的两位衣冠整洁,其中一位还着官服,都未曾配有什么防身利器,想必是带头的。
着官服的男人清清喉咙,把打好的腹稿朗声念出:“擒虎你胆大包天!强抢民女,劫持朝廷重臣家眷,霸山为王,拒税不缴,按当朝法律其罪当诛,共犯更是连带处决!你认不认罪?”
“老子认你娘的罪!你个狗官张嘴就是胡来,满嘴喷粪!你他娘的吃饱了闲出屁到老子的地盘撒野,整座山都是老子的弟兄,就你那三瓜两枣还敢张狂?”擒虎生来不惧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对此鄙夷不屑。这个狗官可比他阴贼多了。
他一向警告底下的人不要惹上朝廷,低调行事,因此盘踞囧道山多年,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肯定是那群色货抓了什么人物回来。娘的!
那圆润的当官者被一长串的粗话侮辱,恼怒得双下巴抖了两下,从鼻孔喷出一股气,维持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官威:“野蛮之人,粗鲁无礼!本官同你个土匪头子无话可谈,还不快快把张小姐释放出来,小心节度使大人震怒,到时候整座山头都将被夷为平地!”
“节度使家的小姐会来这等穷山恶水之地?休要吓唬人。”擒虎冷哼一声。
“大当家听我一言,还请放了小姐!小姐出门游山玩水,途径此地,谁知突然冒出的一群土匪,说要过路财。小姐好奇掀帘,被看了颜色,就被那群不耻之徒掳走!”中年男人湿汗淅淅,眉间焦灼之色不似作假,隐隐愤恨又不得不按捺住,“小姐千娇万宠,大人知晓后定会率兵屠剿以平怒气,大当家亦难逃一劫!若肯放过小姐,老夫愿劝小姐息怒,此债一笔勾销。”
擒虎心惊,事到关键处,主子的大计万不可泄露。那劳什子节度使绝对不能招来!
他暗骂一嘴畜生,叫来旁边的人去把张小姐带过来。擒虎又盯回地上的人,火把燃烧的烟雾熏焦时间。
等了许久,还不见人找过来。
那中年男人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擒虎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正要再喊一人去察看,就见先前那人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小声道:“大当家,那张小姐已经……”
“死了?”擒虎横眉。
“不是,是被弟兄们睡过了,状态和死了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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