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华宫里的众人沉默起来。
宫人搬来圈椅，置于宁王身侧。
宁王斜坐其上，静待禁军复命。
太后端着茶盏，热气升腾熏湿了她的眉目。
长乐公主时不时偷眼去看与她曲屏相隔的宁王，攥着太后衣角，又惧又怒。
白锦语将汤婆子抱在怀里，睃巡着殿内的所有人。
有宁王在，她已无需担忧祁归的处境。
沐祁归半阖眼眸，凝神定心，像是半点也不在意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搜查玉棠宫的禁军终于返回。
太后倾身望向遣去监视禁军的宦官。
宦官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太后大震，险些没能坐稳。
她后知后觉到……
中计了！
沐祁归就是故意激她应允搜查整个后宫的，并且……
若是沐祁归早有防备，那本该出现在她寝殿的东西现下会在何处呢？
太后捏紧杯盏，心跳都漏了一拍。
禁军还在回话，太后当机立断砸了杯盏，“大胆！”
热气翻滚的茶水混着碎瓷溅落上六扇曲屏的一角，脏污了凤凰华丽的尾羽。
太后手指跪伏在地的五官保章正，怒道：“你竟敢妖言惑众，编造玉棠宫里藏有妖星的鬼话！”
事已至此，太后只能牺牲五官保章正，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他。
五官保章正胆颤心寒，他洞察出太后的心思，以额触地，抖得话都说不出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沐祁归挑起眉梢，劝道：“太后娘娘息怒，天象推算的事有所错漏属实难以避免。五官保章正说的妖星或许是在旁的宫殿，要是能搜出来，他也算功过相抵了。”
她怎能看不穿太后是在避重就轻，试图蒙混过关？
可惜，太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宁王懒得与太后周旋，吩咐禁军道：“既然玉棠宫里没能搜出什么，就按照太后的意思，阖宫……”
“哀家以为，五官保章正诡辞欺世，不足为信，阖宫搜查过于劳师动众，就免了吧。”
太后笑意僵硬地打断了宁王。
沐祁归似笑非笑地看着长乐，“长乐公主，您不是说妖星确实存在吗？”
长乐公主又不是傻子。
玉棠宫里没有搜出东西，说明沐祁归已有警觉，但沐祁归一直故作不知，引诱她们应允阖宫搜查，这其中除却有诈，还能是什么？
长乐公主假装不以为意地揉着耳垂，“本宫是受了司天监五官保章正的蛊惑。”
“您不是苦恼后宫怪事频繁，无法解释吗？”
沐祁归继续问道：“怎的，公主想通了？”
长乐公主怨怼地瞪了沐祁归一眼，无可奈何道：“自是想通了。”
沐祁归站起来，行礼道：“烦请公主解惑。”
她添了一句，“臣女想不通。”
长乐公主指尖紧扣，捏弯了累丝珠坠上的金钩，“沐祁归，你咄咄逼人的，要做什么？”
宁王淡漠冰寒的视线落在长乐公主身上，如有实质，压得长乐公主憋闷不已。
她蹙起眉，看在宁王的份儿上，到底是耐着性子道：“本宫只是想起凡事总有巧合，觉得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去验证莫须有的东西。”
“巧合？公主的话真是轻描淡写。”
沐祁归背脊挺直，宛若一柄出鞘的寒刃，“文昭容遭人投毒，差点性命不保是巧合？小丁子溺死湖中，追查的线索尽断是巧合？还有仪婕妤，怎么就莫名其妙要跑来推文昭容进莲池？”
沐祁归连连发问，锋芒凛冽，即使长乐公主坐在高位，也好像矮了沐祁归半截。
被俯视的感觉实在难受，长乐公主索性站起来扶住太后，“本宫怎会知道？许是文昭容跋扈，得罪了人，遭到报复。”
“接连出现的事皆是针对文昭容，纵使不是妖星祸乱后宫，也是有人蓄意谋害皇嗣。”
沐祁归抬起唇角，“太后搜玉棠宫的命令倒是下得干脆，怎的到了要为文昭容做主的时候，就推三阻四的？这是什么道理？”
饶是宁王在，太后也绷不住了，她撕开平日里的温和，疾言厉色道：“沐祁归，你在指责质疑哀家吗？”
沐祁归俯身道：“臣女不敢。”
她说的敷衍，太后还想再骂。
“就是皇上行差就错，也要接受御史的上谏。太后是六宫统率，朝令夕改，还不许旁人质疑？”
宁王抚过玄玉扇骨，睨视太后。
太后矢口否认，“哀家哪有朝令夕改？”
宁王起身，隔着曲屏问道：“太后有没有说过阖宫搜查？”
太后心虚地移开目光，“哀家是错信了五官保章正。”
“母后错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言出并行。”
睿仁帝人未至，声先至。
宫人撩起锦帘，睿仁帝不疾不徐地进来，“朕被绊住了脚，拜年来迟，母后见谅。”
众人行礼道：“皇上万福。”
睿仁帝给了白锦语一个安抚的眼神，解开明黄大氅，走至上首落座，“免礼平身。”
宫人接过大氅，悄然退下。
“谢皇上。”
众人起身。
太后坐在睿仁帝的左侧，责问宦官道：“皇上前来，怎么也不通报？”
睿仁帝端过宫人捧来的茶盏，“朕看见母后宫里热闹成这样，命他们不要通报，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太后微怔，随即尴尬一笑，“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哀家身子不适，想起宫里近些日子不太平，就命五官保章正过来推算一下。”
睿仁帝颔首，“五官保章正推算遗漏，惊扰文昭容，拖出去杖责三十。”
猝不及防的责罚令五官保章正大骇，他求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禁军不等五官保章正再求，直接将他堵上嘴架出了大殿。
睿仁帝的态度已经显然，太后心知不妙，垂下了眼。
睿仁帝的视线扫过殿内各处，停在了六扇百鸟朝凤曲屏脏污的凤凰上，“屏风既然脏了，就撤下去吧。左右皇叔不是外人。”
宫人领命，有条不紊地撤掉屏风，捡走碎瓷，并把地上残余的茶叶擦净。
长乐公主眼看睿仁帝神色凛然，急道：“皇兄，母后是身体抱恙，乏累疲倦，受了五官保章正的谗言蛊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