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年策马跑回营帐,与值夜的士兵说了一句:“长唐夜袭。”又翻身踏上马镫。
梁**忙作戒备,人人自顾自的。
五皇子的帐内仍然熄着灯,垂下的帘幔摇摆,似在与他招手。这画面太过讽刺。
西洲年笑了一下,他分不清究竟是在嘲笑那锦衣玉食的梁国子弟,时至今日也未能承担起看押他的职责,还是在笑自己。
他以为自己成功了,违背了天意。他并不喜爱那梁国女子一分一毫,所谓命中注定之人也不过如此。
但是侯爷的出现又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从一方泥沼拔腿而出,转眼踏入了另一条河滩。
“杀了她”?
如果不呢?如果他不听话又会如何,他想试试。
“启动惩戒程序12%……60%……”
“启动完毕。”
他在莫大的痛苦之中抽了一口冷气,却觉得自己吸进来的空气在肺里碾磨突刺,像砂石,像刀子。
千刀万剐的体会持续了不知多久,谪仙人叹了口气:“你去做些别的任务,我给你几天宽限。”
他照做了,因为那种处境实在太痛苦,他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谪仙人不再神圣,像一尊恶鬼漏出了爪牙。
好在西洲年很擅长掩藏恨意,扮做乖觉,“先生,我没杀过人,当时我不敢。”
“你有机会的,孩子,你再试一次。”
西洲年的确有很多机会动手,但他的确想再试一次——试一试这仙人的口谕又是不是不可违抗,能否将他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人的毅力是有尽头的,犹豫之后他还是怕了。那份痛苦太过不可承受。
一念之差,他没什么愧疚地做了件本该做的事。
可随着眼前的身形摔下马倒地,他竟后悔了。
侯爷轻微地鼓了几下掌:“很好,孩子,你气候已成……”他忽然顿住,西洲年的耳中静了一会儿,听到他厉声命令道,“那女人还没死,你再去一次。”
还来?
西洲年充耳不闻,策马加速,顷刻已经跑到无人的山边。
梁国人顾不上他,或者说,他们本来也没有刻意防备,只是把他当作一枚需要看护的筹码。
可他们没料到筹码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任由他这样轻而易举地走了。
那么侯爷呢?
谪仙人有没有想过,他的棋子也有使不动的一天。
“快回去。”侯爷说,“回去动手,你的机会不多。你得把‘天道’禁令击破!”
西洲年狂笑着勒住缰绳,感受刺痛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这种程度只能算得上威胁性的警告,和他数日以来所承受之痛相比九牛一毛。
他朝着上空漆黑的夜格外嘲弄地看了一眼,下马。
转而奔向前方陡峭的山崖尽头。
【Error.】
未知错误10000.
Chkdsk. 损坏. 文件损坏.
世界,再见。
……
我睁开眼,哭得稀里哗啦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大爷,差点死了。还好有什么东西为此挡下一击。
我把那支秃了尖的箭丢开,伸手到衣襟里摸索着那块救命之物究竟为何方神圣。
原来是两块银梳子,在掌心里泛着雪白的光泽。以前是一整块来着,但被西洲年用利器一怼,折成了两半。
柳氏,你配享太庙。等我登基那天,就把你供起来封为梁太母。
【叮咚】公关迟来的关心狗都不要:“主干,你没事吧?”
我把手头的梳子一扔,没好气道:“你们刚刚去哪里了?发生了很大的事。”
“刚刚出了一点状况,但是主干,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嘁,有事想起我了。我懒得理他,慢悠悠站起来一边往军营走,一边从头到脚把自己检查了一遍,确认跌下来的时候没有哪里摔骨折。
“西洲年自杀未遂,还能抢救一下。你速去山崖下面看看。”
我走到一半的脚步顿住,细品一下现在的情况,不禁乐了:“杀我姑且算他小肚鸡肠,怀恨在心已久。可他居然连自己都不放过?挺厉害的。”
方才也说过,西洲年这条线索不能断。
虽然他试图杀了我,但是我不敢真的就任他这么跳崖死了。毕竟他是书中世界的重要角色之一,如果少了西洲年,后续走到剧情节点,很多任务不能完成我就自动GG了。
唉。上班。
我唉声叹气地从军中后勤那儿要了一匹军马,去悬崖救我的杀身仇人。
并且这一回我长了心眼,为防他再痛下黑手,特意将前后都围了护心甲,又拿了一把短刀方便控制他。
假如西洲年实在不老实,我就使用紧急避险挑断他的手脚筋。从前本来就没怎么优待俘虏,发生了这一回的事,优待就更谈不上了,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头号嫌犯。
我走到悬崖下面,逐步搜寻西洲年。
这个过程还挺繁琐,附近地形混乱,而且植被茂盛,干扰因素很多。
我找了一圈,没见到他,连个掉落物品也没见着。
趁着直起腰休息的空隙,我抬头看向数十丈陡峭的山崖,愈发觉得,他可能已经没戏了。
这高度,谁跳下来都可以直接考虑明天吃席端什么菜。
“你确定西洲年还活着?要不我喊两声试试看呢。”
“他昏迷了。”公关发来一张从外部界面查看的全景图片,在峭壁靠近上方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在这儿,你得上去,把人拉上来。”
不愧是小说男二,命挺大的,这都没死成。
山崖下面不到几米的位置,恰好有一块凸起的岩石,连带着几株嶙峋的山松,给他做了缓冲。
其实这个高度落差不算大。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换成如今我的体格,像西洲年那样摔到岩石面,搞不好能攥着松树枝做几个引体向上,再爬回去。
可我们身娇体弱的西凉皇子,干脆直接昏了呢。
我连跑带骂这份工作辛苦,行动却分毫不敢怠慢。
驾马回到山顶,打开图片反复对照松树的形状,不多时就在一块儿陡坡确认了西洲年的位置。
其实也不算难找。
这一处上空弥漫着浓郁的血味,一大群黑色的不知品种的鸟类落在灌木丛上,正探头探脑地斜视下方。
它们似乎是在等西洲年死透,好呼朋引伴、拖家带口地进餐。
我走近之后,黑鸟嘎嘎叫着在半空四散飞开,有点儿像朝着墨蓝的潭水撒了一把漆黑的扁豆。
连报丧鸟都来了,西洲年真的能活?
我吞了一口口水,很悬地单手握住灌木丛,站在峭壁边缘垂头张望,依稀能见到一个红白相间的人影,大约是西洲年。
他所在的岩石台很大,但贸然行动有些风险。
我四处打量了一番,脱了外袍,用刀割开再系成长绳,一端绑在更远些的树上,然后腰间围着临时的安全绳,将自己一点点放下去。
在距离岩石还有一米高的地方,绳子不够用了,西洲年近在咫尺,我的脚却挨不着地。
我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开绳子,依靠重力和惯性荡了下去。
“啊……咳、咳……”显然,精准落到西洲年旁边那一小块空地的概率虽然有,但现实更偏爱意外。
身负重伤的西洲年猝不及防之间,被我duang大一个人压住,痛苦地呻.吟了两下,然后睡得更安详了。
我能感到大沽温热的液体流淌,他出血量很可观。
怕他真的被折腾死了,赶紧撑着地面翻身爬起来检查患者伤势。
很好,在一具活的死尸身上发现了少量生命迹象。
西洲年光着半边膀子,他的衣裳我不确定是因为什么缘故,有一半在上空的树杈上挂着。
凭借大面积裸露的皮肤来看,有尖锐的事物直接从他肩头顺着小腹一路划了过去,伤口在一侧肋下险险停住。
“我靠,这都能活。”我特别惊讶。
公关像每一个不顾执行部门死活的策划那样,指挥着我解决一项可行性甚微的任务:“快给他止血啊……”
不是我不想。问题是怎么个事儿呢?
这样说吧。
严格来说,依照这伤口的露骨程度,公关与其让我想办法把出血堵住,不如怂恿我抄起月辉枪去阎罗殿把判官打一顿,逼着他从生死簿上给西洲年的名字一笔勾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把西洲年的另外半边衣服解开,翻过来挑内侧干净的那面叠好。
接着,用临时制成的压力绷带绕着他肩头收紧加固,试图用紧急治疗措施中的压力止血法拖一点时间。
然而平时看不出来,如今没了衣物遮挡,才发现西洲年的身形其实挺健朗,身板怪宽的。
尤其是胸口,肌肉蓬勃,荷尔蒙迸发。胸围周长过于惊人,以至于临时的绷带不够包扎完整,只能勉强系住上半截。
处理之后,腹部的伤依然渗着血。
西洲年的数值面板上,血条虽然不像刚刚那样大跌大落,但仍然在以每隔几秒钟百分之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缩短着。
由此可见,长得壮费命。
“嘶——主干,你想想办法。再给他包扎结实一些。”
这时候便会觉得,还是系统好,系统会想方设法将代码修改成我想要的样子。不像公关,就会在那里捏着男低音嗓子卖弄风骚。
我从衣领摸出来火折子,开始烫那把匕首。
“你打算做什么?”
“把他的伤口烙熟。”
高温可以消毒,皮肉遇热会被烫成一坨,刚好能止血。就是疤有点惨不忍睹。
“这不好吧……”公关的声音有点犹豫。
我直言不讳:“你这么心疼他?他是你爹还是你娘啊。”
紧急情况下,能止住血就有可能救一条命。
“你就不能给他加两个绷带……”
“用什么?他的裤子?我的中衣?”我继续烧刀,头都没抬,“不是在直播吗?你想我们裸奔,直播间惨遭封杀?”
“……”公关说,“我可以关掉。”
“算了。别人不看,你也在看。”我是不可能让步的。
聊到直播,像是天上忽降大雨,禁锢着飞蛾的蜘蛛网湿水裂开。我停滞不前的思路灵光一闪,萌芽疯长,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当初为了让我码住“违规内容”,公关不是给过【马赛克】吗……
一个计划在心底大肆铺张。
我把刀扔到一边,趴在西洲年身旁,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胸口。
公关大跌眼镜,干咳数声:“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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