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公关的外部视角中,我此刻的行为很像一个女变态蹲在没有反抗能力的伤员身边,乘人之危、上下其手。
然而并不是。
我只是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算不上金手指的临时技能,【马赛克】,正在考虑该不该给西洲年的伤口码上。
出于严谨考虑,我没有直接用在西洲年身上,而是找来一块锐利的石头,在自己腿上比较抗造的地方划了一道小伤,然后用掌心覆盖在伤口上。
嘶。很奇妙。
我感到血肉开始凝结成块,并且萌生出一种“这块肢体暂时不属于自己”的错觉,但也算不上痛苦。
差不多之后,我停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块模糊的伤口。
不是结痂的触感,但确实没有继续流血了。
公关迟钝地领悟到我在做什么,倒吸了一口气:“真不愧是做技术主干的,没过度使用的脑子就是灵活。”
我当时竟然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还挺认同自己的确机灵,并没多想,忙不迭地去帮西洲年处理伤口。
他肩头的皮肤被血染过,已经有些发黏。掌心覆盖上去,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
我平缓而小心地抚摸着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一点点将其抚平,从心头直到小腹,从肋骨直到腰窝。
西洲年的生命值终于维持在了一个岌岌可危又顽强垂死的阈值之内。
我将他的脑袋用已经撤换下来的绷带垫高,然后抱手在一旁等着他自然醒过来,同时打开光屏,点进队内语音。
马赛克这种操作,真的太需要智慧了。一般人想不到,公关欣赏不来。西洲年恐怕也不能理解我。
我很需要和人分享一下。虽然对于系统关键时刻掉线的行为很不满,还是忍不住和他嘚瑟:“系统?不管你在忙什么,反正我刚刚干了一场精妙称绝的大事,我都佩服我自己。”
公关说:“系统被开了。”
我笑到一半的嘴角僵住。
忍住内心如火山喷发的爆裂倾向,讷讷抬头:“你说什么?”
“总之他之后大概不会出现。有任何问题,你可以问我。”
“不行。我们公司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这不是裁员直接裁颈动脉吗。”我急得站起来,一手拽住垂下来的安全绳,“老板呢?我要见老板。”
公关停顿了一会,听不出一点儿波澜起伏地陈述着:“因为一些缘故,老板进去了。在有关部门喝茶。晚些时候应该会受到专业部门的照顾。”
我的心情此刻很像一枚铜陀螺,看似正支着两对翼形零件在原地高速旋转,实则是张开双臂想要抽全世界的耳光。
悬崖峭壁,一块突兀怪石上,我靠着墙站了很久。
表面很安静,内心却很热闹。
脑海里噼里啪啦地冒出一阵天崩地陷的烟花。
烟火升空,变成灰烬落下。
伴随着公关心虚而迟疑的呼唤声,我喊出进入虚拟世界以来的第一句真心话:“屮!”
屮啊!!
在得知老板进局子之后,某些被我奉为信条一般的理念彻底地崩溃了。什么上班啊,理想啊,全都不重要了。
老板确实一连几天都没露面,这很正常老板怎么用上班呢?可你哪怕告诉我,她消失是因为赚得盆满钵满去巴厘岛度假找了一百零八个小男朋友谱写生辰纲——我都不会这样难过。
我吃了这么多苦,这么努力地完成那些荒唐到爆的任务,就是盼着出去以后,老板念着我的功劳,能给我升职加薪。
我盼着人生能有点好事发生啊!!!
这个念想每天吊着我的命呢,你现在告诉我,金主进去了?
远的不说,那我这个月工资岂不是没戏了?
我松开缠在小臂上的安全绳,头重脚轻地往岩石边缘挪动了半步。
公关立刻发出了相识以来情绪起伏最大的颤音:“你不会也打算……跳崖吧?你要三思,西洲年说到底是假的,可你是真的。你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啊!”
我请问他:“我看上去很想活吗?”
“那好吧。”
公关很大声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自.杀之前,能麻烦先把西洲年救上去吗……这世界可以少一个员工,但《寒蝉寸断》是花了大价钱打造的程序。”
“……”
我嘴微张,看了天空半晌。
挺好的,本来还在犹豫该不该跳。现在更加坚定地想死了。
就在我闭上眼,打算举身赴山谷的千钧一发之际,却感觉裤脚被什么绊住。
下意识低头一看,就见到西洲年半睁着眼睛,有些虚弱地抓着手边的东西,低吟着:“水……”他只说了一声,当看清楚我想要干什么之后,眼蓦地睁大。
“你要去哪儿?”
他清醒之后,手劲也加重了一些。
我被迫中止跳崖,捂着裤腰一溜烟蹲下来。
西洲年微弱地笑了一下:“别走啊,陪我待会儿。”
没死成。
倒不是西洲年成功劝服了我,而是我的裤腰带刚才为了做安全索,本来就解开拿去凑长度了。
现在我的衣服处于一种薛定谔来了都不敢观测的可掉可不掉状态。
他这样一扯,险些把我裤子拽脱落。
我一方面想死,一方面又不想未来的新闻头条是缺德记者发布的系统事故快讯挂着一张我光腚的遗照。
我认命地坐在他旁边放空望天。
通过亲身经历深刻领悟了一个道理,假如日后还想自杀,必须准备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好是上吊,不容易被旁人干扰。
否则将一鼓作气,再而泄力,痛苦而不敢死,犹疑却不想活。
心烦意乱之际,冷不防听他虚弱地唤道:“六公主……”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干嘛?”
见我转过头恶狠狠地俯瞰他,西洲年本来涌动着光泽的眼一下子不亮了:“……没什么,就是没想到,竟然是你救我。”
我也没想到还得死乞白赖跑回来救他啊。想起来不久前他才冲着我心口来了一下,愈发气闷,血压随之升高,冲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的心情很差,无意间却发现他的生命值一片向好。伤口居然在赛博结痂之后趋于稳定,甚至血条有所回转了,不禁感慨西洲年的命是真大。
啧。对了,既然他这么顽强?被我趁机报复一两下也能顶得住吧。
我估摸着力道比划了片刻,然后给了他一耳光。
“没想到吧?没想到就对了。”
“你……”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显然没想到我居然敢打他,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我的手还没放下。
大概是感受到我还有可能再来一巴掌,西洲年医学奇迹般屈起膝盖,拼尽全身力气往后挪了半步。
不愧是西凉史记载年少能文的天才少年,他口齿利索,画饼如有神:“六公主,你冷静些。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这样吧,待我们成婚,我即刻送西凉七城下作你的聘礼。”
“你说真的?”我微笑着蹲下,揪住西洲年的衣领以防他再后退。
西洲年疯狂点头:“救救。”
我语锋一凛,“你也说了——我可是救过你的命。你特么还惦记着娶我呢?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嗯?”
“我、我顺口一不小心说错了。”西洲年眼神躲闪,小脸被吓得通红,直往两边扭头。
我一个耳光给他抽正:“罚你重说!”
“咳啊……”
我被这动静闹得手抖了一下,定睛再看,脑袋像气球遇见打气筒开始发胀。
西洲年又让他妈我给整哭了。
猝不及防之间,我的手心手背沾得全是泪水,很无奈地抹在衣摆上。
多大的人了就整着损样!
我只是个色厉内荏的普通人,坏不到惨绝人寰,以免欺负西洲年把自己都搞愧疚,我换了一副嘴脸,好声好气与小王子讲道理。
“哎,西洲年,别这么瞧着我。你评评理,你之前杀我来着,对不对?你想,但没成功,和你压根不想是两回事。”
西洲年木着一张脸。
“所以我打你,于情于理,名正言顺。我还有心情安慰你两句,简直是至仁至善。”
西洲年悠悠叹了口气。
……
Error. ERROR!
无访问权限.
文件损坏.
Wrong!
……
西洲年的耳畔一次次响起吵闹又晦涩难懂的音节,伴随这一过程,他居然被梁国六公主打了几个嘴巴!
天旋地转之际,西洲年想,这女人力气真是很大,他的视线都打涣散了,因而很难通过神色分辨六公主究竟是趁机泄愤,还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但皮外之苦无伤大雅,令他感到恐慌的是那一道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冰冷语音又在耳畔响起:“刺杀失败,启动惩罚程序——”
“三、”
“二、”
“一。”
他在茫然之中轻不可察地撩起眼皮,观察她的神情。六公主瞪圆了杏目,双眉倒竖,眼瞳里倒映着他狼狈的影子。
看来,这声音她听不见。
也许和她对话的人是另外一群?
西洲年想不通,但一股强烈不可忽视的痛处很快钻入他的脑髓,驱散了原有的一切情绪。生理泪水从眼眶中沁出,他艰难地呼吸着,维持着濒临瓦解的平静。
六公主虽骄纵,倒也可爱。竟以为他这一切反应都是她的手笔吗?
方才还怒不可遏,这会儿反而歉疚起来,口中细细碎碎地说着求他别死云云。
西洲年经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又是一阵痛楚涌入四肢百骸。
六公主握着他的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加剧了他的疼痛。此刻西洲年只想做一块石头,一棵草,被人丢下,撇下,忘掉。断然不可以理会他。
可她摸着他的额头,很是吵闹:“该不会感染了什么细菌,突发恶疾吧?公关……什么病毒能让患者直抽抽……”
也罢。
西洲年放弃挣扎,等待了一会儿。所谓的“惩罚”终于过去,退潮之后,他的大脑出现了一片理智已无法抵达的空白。
“你到底怎么才肯放过我?”
他脱口而出。
她脱口而出:“得到我想要的。”
他喃喃自语:“我很想帮你。可我不懂——我不懂你究竟想要什么,我不懂。”
“我要自由。”
“自由?”
“对,就是你永远也触及不到的那种东西。”
……
我抬头看着这个由数据做成的牢笼,天空高远,月夜明亮,微风仍旧轻柔地吹拂着面颊。
这风很怡人,但仔细想来,它吹过林间,吹过遍野的死尸,吹过垃圾堆,而后吹在我身上。
风根本不在乎自己接触过什么。
西洲年的瞳孔微缩:“我听不明白。”
他当然听不明白,“自由”是《玉台新咏》里的词汇,这个时代的架空历史线不包含南朝梁。
缄默良久,我叹了口气。
西洲年不忘初心地问:“你有水吗?”
我从腰间解下水壶,考虑到他另外一只胳膊几乎没法活动,帮他把软木塞拔开:“喝吧,只能喝一口。”
重伤加出血,大量饮水就是找死。
西洲年颤抖着将皮袋水壶凑近嘴边,抿了一下,看得出来他的喉结在极度干渴的情况下,本能地想连续吞咽。
还好我留了一手,夺过皮袋将瓶塞按回去。
西洲年餍足地抿着唇,半闭着眼睛睨我:“小气。”
据我不完全观察,临时起意自杀的人,一次未成功之后,短时间很难鼓起勇气再来一次// 所以西洲年虽然自己敢跳,但他又怕女主真的报复他给他弄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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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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