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厦子,你过来。”说话的人是皇上新得的答应余氏。
除夕雪夜在倚梅园,宫女余莺儿以一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俘虏了当今圣上的心,苏公公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将她从皇宫里翻出来。
余氏也是个争气的主儿,擅长唱昆曲,前些日子获赐“妙音娘子”封号,圣宠一时,又得华妃赏识,更加目中无人。
余莺儿向来瞧不起阉人,得宠之后更是不放过一切能羞辱小太监的机会,底下的太监都传开了,余答应嚣张跋扈,伺候她千万要仔细。
今日倒霉的是苏公公的弟子厦公公。
只见余氏挥着芊芊玉手朝着站在东梢间外的厦公公,示意他上前伺候。
“小主有何吩咐?”厦安鞠着身子,恭敬地回话,头规距地低着,不敢直视昔日心尖上的人,只怕多看她一样,又被她狐媚的样子,哄了去做不该做的事情。
前世自己就是被她不经意间的笑,偶尔亲密的接触,一步一步成为她争宠的棋子。
他看着她顺利诞下皇子,升为贵妃,身份越来越尊贵,圣宠越来越盛,只怕连曾经在王府得到专房之宠的华贵妃都比不上。
可是她小小一个宫女,没有掌握兵权的哥哥撑腰,在这虎狼林立的后宫,失宠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不是有厦安的庇护,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厦安为了她,揭发师傅与崔槿汐对食,致使师傅命丧慎刑司,取代了御前首领太监,又有不老丹药在手,迅速获得圣上的信任,成为宫中太监之首,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厦安陷害答应安氏、贵人沈氏、菀嫔甄氏;为了她,残害许多还在娘胎中的皇子公主;他自知罪孽深重,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盼着能每天看着她笑就行。
他以为余氏心里是有他的,委身于皇上,是她迫不得已。
那一年他刚获师傅赏识,被提拔到御前侍候,莺儿对他可好了,给他做点心、绣荷包,他最爱她每回给他送东西时,那娇俏的模样。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年将军失势,华贵妃失宠,皇后囚禁中宫,莺儿一人独大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除了自己。
“和你这样一个阉人虚与委蛇,做了那么久的戏,本宫早就厌烦到了极点,现下所有的障碍都铲除了,终于可以和你说再见了,厦公公,下到十八层地狱,可不要觉得委屈,你的手沾满了鲜血,永世不得超声也是应该的。”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那一刻,厦安想起了朝中大臣对他的弹劾:结党营私,干涉朝政,诛戮宗良,滥用私刑,肢解残杀别国使臣……
他知道这些年,的确有不少人无辜枉死在自己手上,师父师娘被自己害死之后,他的心态有了变化,变得暴躁易怒,再不复以前跟着师傅时温和有礼,左右逢源。
总觉得除了自己和余氏,其他人的命都不值一提,许是他本就是那样没有人性的,他的父亲是个地痞流氓,强占了乡里的豆腐西施,便有了他。
家里只靠母亲卖豆腐艰难地支撑着,父亲喝了酒就要打母亲,说她在外面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全然忘记自己喝酒的钱,全都是母亲一块豆腐一块豆腐赚回来的。
街坊邻居都说他们家迟早要出事的,却没有人在父亲打母亲得时候帮忙,终于母亲死在了父亲的拳下,留下了年幼的自己。
没有了母亲的庇护,父亲看自己越来越不顺眼,他一直就嫌弃厦安的长相过于俊美,白白嫩嫩的,像个娘们,尤其是那双桃花眼,跟他母亲一样会勾人。
看着厦安一天比一天白嫩的身子,厦留渐渐不舍地在上面留下伤痕,取而代之的是让他光着身子站着床边看自己睡觉,某天醉后,他忍不住糟蹋了自己的亲儿子。
醒来之后,厦留觉得恶心极了,竟跑到厨房拎出菜刀,手起刀落,把亲生儿子的那处生生切了去。
厦安觉得自己身下痛极了,看着自己流去的血,却又有些开心,想着死去了就可以见到母亲,只是到了黄泉,他想赶在母亲前投胎,当她的父亲或者哥哥,要给她很多很多爱,放在手心里捧着。
可他的命贱的很,竟是挣扎着活了下来,进了宫当了太监。
因为不善言辞,在宫里他自然是处处受难,但是再大的苦也熬过去了,能吃饱就很不错,能逃离父亲的魔掌就很好了,所以他很珍惜在倚梅院的日子,战战兢兢地。
明明是余氏先对他示好的,那日他被资历较自己老的小进子欺辱,是她安慰自己:“别放在心上,他那人就这样讨厌。”
师傅后来跟他说过,心里很苦的人,只要一点甜就能治愈,他和槿汐师娘相濡以沫在宫中相互陪伴,那样幸福美满。
他明明知道他们是如此相爱,自己为什么会出卖他们呢?
厦安都不敢想自己死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师傅和师娘,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一辈子在倚梅园做杂役,伴着梅花老死,再也不想经历这样心碎的人生。
老天爷真的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挣开眼睛,他又活过来了!
只是这一世跟上一世似乎是不同的,他刚进宫就跟着师傅,并没有在倚梅园呆着,这一世他顺风顺水,早早就在师傅的羽翼下,并没有被人欺凌,他时不时就到倚梅园看看那个毒妇,只想着哪天能有机会把她解决了。
可是她果然非等闲之辈,这一世纵使没有自己的帮助,仍然被圣上宠幸,甚至比前世更得宠。
犹犹豫豫失了先机,没能趁着余莺儿还在倚梅园就解决了她,现在被解决的怕会是自己了。
“你闲着也是闲着,给我剥核桃吧”,余氏斜坐在塌上,半个身子虚靠在塌上的桌子上,放下手里拿着核桃夹子,抓了两个核桃搁在厦安看着的桌面上。
回到现世,厦安必须装出一副臣服的样子:“是”,回话的同时,俯身向前伸出手,想要拿桌上的黄铜夹子。
余氏却抢先一步,将夹子挪到一旁:“用手剥。”
“这个毒妇!”厦安跪在余氏边上,低着头,用手一个一个剥着核桃,不一会儿双手就鲜血淋淋,心里对余氏的恨又是多上几分。
他上辈子位极权臣,这一世又是赖着苏公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宫里的人免不了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整过,怎么说也算是太监中“养尊处优”的了。
一心不能二用,他手里剥着核桃,心里骂着余氏,一时竟错过了叫皇上起床的时辰,直到听见龙床上的人问到:“小厦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才想起来,误事儿了,龙颜大怒,不过惩罚算是轻的,只让他自己赏自己巴掌,幸而师傅来得及时,不然他这脸是见不得人了。
皇上出去后,苏培盛与小厦子说:“去处理一下手,满手的血怎么当差?”,余氏盛宠正浓,他也只能让徒弟先忍着,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苏培盛摇头叹气。
采月气鼓鼓地从内务府出来,好端端地去领月例,就遇到颂芝那死丫头,给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前世她就各种给自己使绊子,这一世重来又要再经历一遍,真是倒霉透顶了。
回咸福宫的路上,采月图方便走了内廷西路旁的小路,经过长春宫背后的假山群时,看见皇上身边的厦公公靠在石头堆前,低着头在摆弄自己的手,看样子好像是在躲懒。
她记得前世这个厦公公可不得了,作为皇上身边首席大太监苏公公的弟子,在后宫风生水起的,好不风光,她们家小姐被华妃陷害,经历假孕风波,恩宠大不如前那阵子,她好几次远远地看见大家簇拥着厦公公,那阿谀奉承的样子,让她觉得,他比小姐这个贵人主子还要得势呢。
想到这一层,也算是为了小姐以后打算,采月决定要和厦公公套套近乎,她快步上前,恭敬地给他行了礼:“厦公公好。”
厦安往日里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这会刚在余氏那里受了气,两只手受伤了,这药膏涂了大半天都涂不好,正在恼怒,脸色自然是不太好看。
采月是走近了才发现厦公公面无表情的,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两颊红肿,十个手指头全是血,这会正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自己,她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暗叹,不好了,自己不会正好撞在刀口上了吧。
她冷不丁想起了,上辈子在宫女间传开的事情,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余氏就是被眼前这个素来温和的公公活活勒死在冷宫的,听说厦公公是使了狠劲,脖子都勒断了半根,可怕极了。
只是,那一世她一直都不太相信,只因从未看过厦公公发怒的样子,厦公公脾气是出了名的好,长得也好看,怎么看也不像是心狠之人。
这会看见厦公公面无表情盯着自己,采月觉得她信了,只能硬着头皮,告诉自己要顺着他的毛,可千万不能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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