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莲其实从来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在这样一个身如浮萍的怪古世界里，他认为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自保。

他对自己有着非常明确的认知，这种自知之明也是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摸爬滚打至今依旧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的缘由。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了解自己。

这股胸腔中涌动的愤怒是什么？

这仿佛烈焰灼烧的痛苦是什么？

这让他几乎抑制不住的、即刻要动手的杀意……

嗯，这个倒是没有任何疑问。

他知道自己想杀谁，也知道自己该杀谁。

但在杀人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黛比。”

他的声音从未有一刻如此温柔平和。

“我会带你们离开的。”

“这里是人间，从来不是地狱。只是有一些坏人，一些很坏、很坏的恶魔，他们想把人世间变成炼狱。”

“那么，会有好人来赶走那些坏人吗？”黛比问，“就像你一样？”

“……我不知道。”

桐生莲很痛苦。

他昧着良心也无法说出“领导里也有好人”这种屁话。

哪怕是他，哪怕是波本，哪怕是苏格兰威士忌。

……说到底，完全的好人哪有可能走到他们这个地步呢？

“但他们的能力是有限的，”桐生莲说道，“这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是干净又安宁的。”

“我会送你去的，那个地方。”

他本以为黛比会同意。

或许会经历一些犹豫，或许会要求带上自己的亲属，或许会哭泣、不愿……最终都会点头，跟着他离开。

但他听到了一个自己怎么都想不到的答案。

“我不会去的，雷纳图斯，”她的声音稚嫩，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事实，“我哪里都不会去。”

“这里有我的父母，我的邻居，我的同学，我最好的朋友仙蒂。”

“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个街角，每一句问候组成了我。”

“我只要这里，哪里都不去。”

“——我会，杀了那个恶魔的。”

“……”桐生莲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从黛比，这个对成年人而言纤弱瘦小、如同雏鸟般一捏就碎的受害者口中听到这些话。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或者说，这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被生活重击后，柔软的少女并没有想着逃离这个给她带来伤痛和苦难的地方。

她的脑子里甚至都不是只想着复仇。

她还想着守护。

哪怕此刻她看起来依旧弱小，依旧是稍稍用力就会被折断的花，但桐生莲已经知道，她是个强者。

一个天生的、心胸宽广又意志坚定的强者。

原本的看客心思似乎不知不觉淡去，他望着面前的少女，正如同望着同样想要复仇的他自己。

他第一次迫切希望别人的复仇能成功，并且为自己能参与进去而喜悦。

但少女有为之奋斗的目标和归处，他呢？

黛比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雷纳图斯，你生气了吗？”

“没有，”桐生莲喃喃，“我只是……有些惊讶。”

“为什么？”黛比问，“您觉得我不应该这样？”

“当然不是！”

桐生莲立刻回答。

“那你认为我可以报仇吗？”黛比又问，“为仙蒂，也为我自己。”

“当然，”桐生莲再度回答，“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包括杀了他？”

“包括杀了他。”

“……”

“怎么，很意外？”桐生莲终于再度微笑起来，很是轻松地说道，“我不是那种不放心孩子的‘家长’，只要你有把握，那就去做。”

黛比有些怀疑地打量他。

“我不觉得你知道什么是‘家长’，雷纳图斯，”她慢吞吞说道，“你看起来并不比我大几岁。”

“但在希望你能幸福这点上，我和你的父母一样。”桐生莲轻声说，“我对你……感觉愧疚。”

黛比：“你没有必要对我愧疚，雷纳图斯，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你。”

“但我曾经并没有正视你的苦难，甚至还”将它作为自己计划中的某一枚不算重要的筹码。

他在思考着如何利用杀死代号成员这一步棋将混乱推向高-潮的时候，根本没思考过受害者的想法和意愿。

“我希望你能获得平静的幸福。”

“我会幸福的，”黛比回答，“为我的家人，为我的朋友，为这里的一切奋斗，我的每一刻都会万分幸福。”

桐生莲微微皱眉。

“你决定了？”

“我决定了。”

“那很好，”桐生莲的声音很平缓，“但守护不是光有决心就能做到的。”

“我愿意付出一切，”黛比的声音也很平缓，平缓得不像是她这个年岁的少女，“无论是忠诚，还是生命。”

桐生莲看了她一眼：“我不需要你的忠诚。”

黛比：“我也没说要给你。”

桐生莲：“……”哇塞。

这种自作多情的感觉真是让人脚趾抠地。

他现在扭头就走还来得及吗？

黛比扯扯嘴角：“开玩笑的。”

她看向教堂内，很认真地问：“你会为仙蒂献花吗？”

“不会。”桐生莲回答。

他没有靠近教堂。

表面上来说，他是个陌生人。

往深了说，在那些人的眼里，他和那个渣滓才是“一伙”的，即便他非常不想承认，但恐怕在那些人看来，他们这些代号成员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罪恶滔天。

黛比转过眼看他。

“如果我躺在里面了，希望你能来为我献上一朵花。”

“……”桐生莲很想说“不会的！你不会死！”这样鼓劲的话，但最终他还是保持了沉默。

那样太像热血漫男主了。

很可惜，他不是。

他最终还是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的。”

“当然，如果我走在你前面的话，你也要给我送花哦？”桐生莲笑着补充道。

其实这话他更想和自己那个蓝眼睛的好搭档说，毕竟对方给他送花应该要更现实一点。

但想到那家伙的命可能不比自己长几天就很让人担忧啊……

黛比不知道他的担忧，只是认真回答：“我吗？可以啊！”

……

他们回到车前的时候，威尔夫妇看起来平静不少，他们双目赤红，但身上再也没有那种绝望和不安的废物，反而是充斥着熊熊怒火和干劲。

“领导！”威尔说道，“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不用，”桐生莲立刻抬手制止他的感谢，“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杀他的时候顺手带上你们而已。”

“但我们还是要感激你，”米兰达抬起手擦眼泪，“如果没有你的话，黛比可能……”

桐生莲不是很会安慰人，他对着法比奥无声示意，这个似乎很擅长人情世故的下属就开始低声安慰两人。

他则是回头看向黛比，想要说点什么。

但他回身就看到了黛比脸上未曾收起的嘲弄。

“……”桐生莲微微蹙眉。

是他的错觉吗？

怎么好像这位小朋友的家庭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和谐？

桐生莲并没有多钻研别人家庭的意思，他那多余的同理心散发在这一件事情上就已经很足够，总不能再去插手干预别人的家庭内部矛盾吧？

更何况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黛比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面色如常地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

桐生莲摇摇头，然后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听说你喜欢紫色，我给你准备了见面礼，一把紫色手把的撬棍。”

他打开车后备箱。

黛比：“！”

桐生莲笑眯眯地wink：“只要往眼眶里一塞一舀，可以轻松把眼球完整地从眼眶里捞出来哦。”

黛比非常惊喜：“哇！”

他终于收获见面后黛比的第一个笑。

“其实还有些裙子、丝带之类的东西，”桐生莲轻咳一声，“你可以挑在撬棍那头，然后扛着撬棍带回去。”

这是根有点沉重的棍棒，其实说是能舀眼球，但更多的情况下它还是用下面的尖头捅人。

等少女再大一点，或许就能轻松把它挥舞起来，当做敲击的武器。

在带来这根撬棍的时候，他其实有想过它对女孩儿来说会不会有点太超过。

但事实证明，曾经的他实在狭隘。

少女也不都是由柔软和甜蜜组成的，面前的少女体内流淌着钢铁般的意志和绝对的理智。

那这把撬棍就非常完美了。

黛比接过礼物们，非常礼貌地道谢。

她对小裙子和丝带果然只是稍稍翻看，对那根撬棍爱不释手。

“真漂亮，”黛比感慨着抚摸着把手，“这种紫色很难找吧？”

“也不算难找，”桐生莲轻咳一声，“我们买了一根正常的撬棍，然后由我的爱人……亲手缠了防滑缠绕带。”

黛比：“！！”

法比奥：“哦？！”

就连威尔夫妇都瞪大双眼，用很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他。

桐生莲：“……”

桐生莲：“我有爱人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

桐生莲：“不对，他们就算了，法比奥，你那是什么眼神？信不信我把你眼球从眼眶里捞出来？！黛比，撬棍给我用一下……”

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等等

下章创渣滓＋景零二人的一点小谈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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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