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卷难度最大的是治剧科,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就连这些博士们也意见不一。
为了做到公平起见,刘志规定,这一科必须由两位博士分别批阅,另外指定一批官员交叉批阅。
并且事后由主考官房植,进行随机抽查,三重保障之下,尽最大能力的做到没有遗漏。
而且此科不打分,只评出上、中、下三品,三个下品直接落考,两下一中,也落选。
两中一下,暂时待定,三中则勉强算过关了,两中一上顺利通过,一中两上算为优秀,三上则成为极品。
由于过程比较繁琐,直到三天后才出结果,当然,也一样没有排名次,只是分为上中下三品。
结果张贴在平城门口,所有考生可以自行前来确认。
腊月初十,一大早就有许多考生聚集在城门口,等着张贴榜单,谁都想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成绩。
当然,有部分实在考得差的,也有自知之明,考完后直接打包走人,灰溜溜地冒着风雪回家去了。
之前他们耻高气昂,还以为凭着家族势力可以轻松晋级,却没想到折戟沉沙,输得灰头土脸,实在没有脸面留在京城。
反而是那批忧心忡忡的寒门子弟,等到题目贴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吃了定心丸。
他们没有能力舞弊,一路都是靠着成绩升上来的,现在突然发现大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黑暗,都是意外之喜。
平城门对面的几家酒肆,今日的生意特别火爆,连大厅里都挤满了人,全在兴奋而紧张地期待着。
王沐也在其中,他没能买到题目,心中一直有些抑郁,但后来发现题目并不算很难,这才转忧为喜。
巳时正,几名官员带着侍卫走了出来,人群顿时激动起来,呼啦啦全都跑了出去,将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两名侍卫拿出几卷纸书,摊开悬挂于城门旁。
王沐手脚快,奋力挤在了前面,目光匆匆地在下品里面扫了一圈,一股喜悦瞬间充满了心房。
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下品里面,也就意味着,他没有落选。
当然,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没有进上品的本事,于是安心地把眼光投向了中品的榜单。
果然,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喜笑颜开,此时许多录取的考生都开始欢呼起来。
他们与身边的朋友分享着自己的喜悦,相约一起去庆祝狂欢。
也有部分人抱着侥幸心理来看榜,或者自我估计过高,结果却发现事与愿违,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五百多名考生,能进入上品的并不多,总共只有二十五人,也就是说,每二十几人中,才有一人进上品,殊为不易。
令人惊讶的是,各州的榜首只有一半进入上品,其他的大多都是京师考生,但也有几匹黑马杀出来,之前他们名声不显,着实让人意外。
考前大家热议的几名才子,都是久负盛名,结果也确实是实至名归,全部都成为上品。
按照大汉的规矩,大考中只要能进入中品,基本上就已经稳了,只需静候吏曹分派官职。
只不过都是些县一级的普通官职,不可能进入中层。
而能够进入上品的,肯定会受到朝廷的重视,也会进行重点的培养,所分配到的资源,毋庸置疑肯定会更好些。
只是这次落榜的人员比较多,接近三百人,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世家子弟。
这个结果,让大部分的世家都觉得脸上**辣的,就仿佛被人当面抽了个响亮的耳光一样。
当然,也有的世家注重族中子弟的教育,所派出去的弟子全部入围,不但无损声誉,反而让人更添敬重了。
且不说外面的考生们欢喜两重天,此时宫内的刘志,正与一干大臣们,讨论着那二十五名上品考生的治剧考卷。
中德殿里,太傅马融、翰林苑主编梁不疑,太尉黄琼,司徒尹勋,司空袁汤和尚书令袁盱,以及几位文采和能力都比较出众的高层,都赫然在座。
当然,更少不了三位主考官,以及主管教育的太常费兴,太学院祭酒和几位首席博士。
大殿中济济一堂,十分热闹,众人都在传看着被选为上品的卷纸,不时地低头小声议论着。
能被三位阅卷人同时定位上品的考生,自然都有着独到之处,刘志昨日就已经全部看完了。
其中有几人的观念很得他的赏识,特别是一名叫陈寔的颍川考生,洋洋洒洒写了十来页。
他的论调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民无饥荒,则匪患自解。
陈寔以最底层的黔首为立场,痛斥了巧取豪夺的地方豪强,水利失修,百姓收入经过重重盘剥,最后要么所剩无几,要么还有可能倒欠。
他不但清醒地指出民间存在的诸多问题,并且详细地分析了这些问题的成因。
最后还列出了多个解决方案,全方面地为百姓着想,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底层劳动者的同情和怜惜。
虽然没有明说,但通篇都有种民为社稷之本的影射。
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是绝不可能写出这般实际的文章,此人必定出身寒微,并且长期与百姓们相处在一起。
刘志有理由相信,这就是他要寻找的人。
虽然他的理念过于理想化了一些,实际操作中不可能全盘照行,但他一个出生于汉代的古代文人,能有如此超越时代的先进思想,着实罕见。
但即使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所有看过文章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其人的确能力出众,品德高尚。
这也是哪怕阅卷人不赞成他的观点,仍然会给他个上品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他就是不仁慈博爱,对于一名读圣贤书的文士来说,道德永远都是挣不开的枷锁。
而其他那些上品文章,虽然也独树一帜,但出发点都是从地方官或者统治阶层入手。
对于朝廷诸位大佬来说,陈寔的观念未必就是最好的,他们各有欣赏的文章。
众人议论纷纷,分别选出自己中意的试卷进行讨论,在他们心目中,这些人的政治观念虽然还不够成熟,但却潜力无限。
“明日在玉堂殿举行殿试,现场出题问策,朕亲自点出前三名,赐宴巡街,以做天下之表率。”
刘志这个做法倒是十分新奇,要知道以往的殿试,并不会有任何形式的赏赐。
当然,谁也不知道这是后世唐宋时的常规操作,“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正是这份无与伦比的荣耀,让天下人趋之若鹜,形成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风气。
如今他正在想办法调动全民读书的积极性,这些后世的经典做法自然是顺手拈来。
“朕想给前三名起个雅称,不知诸位有什么好主意?”
那时候殿试第一名就直观地叫做策首,其他的也只是平淡地称为第二第三等等。
虽然大部分人都认为没有必要,但些许小事,又不关系到朝政,陛下有此雅兴,群臣自然也乐得附庸风雅。
“这头名嘛,称为策元如何?”
此事老太尉黄琼最积极,立刻脱口而出。
元,首也。为气之所始,因此古代新年第一天称之为元日,后来引申为第一的意思。
只是策元与策首,认真说起来并无二致,算不上什么雅称,其他诸人都不赞同,但也没有出言反对。
刘志本想引导一番,然后得出状元这个后世公认的名称,但他到了此时才发现,由于考试方式的不同,状元的这个“状”字,放在现在根本无法解释。
见他沉默不语,另一名太学的首席博士也忍不住提议,“不若叫殿元大气一些。”
殿元,大白话就是殿试第一名,说起来倒也形象贴切,但刘志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不可,殿乃神圣之地,岂可随意用在一介儒生身上,此乃大不敬。”
还没等刘志出言否决,便有一名大臣不悦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这不是压了“殿下”一头么,确实是大不敬。
那名首席博士顿时老脸一红,赶紧拱手告罪,“陛下,臣思虑不周,差点逾越礼制,还请责罚。”
刘志摆摆手,“无心者不为罪,博士无需担忧。”
“谢陛下赦免。”
首席博士赶紧谢恩,他是正统的文人,并不熟悉权术,现在才知道,朝堂上随便一句话,就可能获罪。
吓得他立刻闭口不言,再不敢随便发表意见了。
“臣觉得,魁首这个称呼比较雅致,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太常费心伸手捻了捻胡须,含笑提出了建议,黄琼眼睛一亮,第一个表示赞同。
魁为北斗第一星,《吕氏春秋》中便将文采出众人的称为魁士,首的意思就更直白了,就是第一名。
当时还没有魁首一词,费心此举也算是首创了。
众人仔细一想,都轰然叫好,刘志也觉得叫魁首比较合适,既大气又文雅,很符合策首的身份,没必要胶柱鼓瑟,死扒着状元这个称呼不放。
于是颔首笑道,“费太常心思敏捷,这魁首之名就定了。”
决定了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的名称就随便多了,毕竟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策首上,后面两人尽管也十分优秀,但在那种高光时刻,只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刘志稍微一引导,便定了榜眼之名,所谓眼,本就左右一双,意为榜首之眼。
这名称贴切形象,众人都是莞尔一笑,不假思索地投了赞成票。
其实按刘志的心思,是想把第三名订为探花郎的,多雅致的名字啊,让人一听就仿佛见到了那个丰神俊秀,头插红花,骑着枣红马从长街而来的翩翩少年郎。
可到目前为止,赐宴插花游街这些招牌的庆典活动,都还没有开始,所以只能暂定为榜眼,等游街时再即兴改名,这样大家才会感同身受。
当然,名称都是小事,明日的殿试才是重点,各位朝廷大佬云集,将会在这一众新晋殿试考生中,招揽自己中意的人才。
腊月十一日,玉堂殿群英荟萃,这是刘志登基以来第一次主持策问,他自知水平有限,提前召来智囊做足了功课。
这次殿试,他有意要将之办得隆重浩大,让这次行为具有庄重肃穆的仪式感。
要让天下的学子们都看到,以学入仕,才是无上荣光,为那些觉得出头无望的莘莘学子,点亮一盏指路的明灯。
玉堂殿在南宫诸殿中,规模只稍逊于崇德殿和中德殿等主殿,是重要的仪式举办地之一。
巳时正,二十五名上品考生鱼贯而入,殿内的场景让人的心都绷紧了,两边列席而坐的,都是大汉的公卿和博士。
他们要么是站在大汉帝国权力巅峰的人,要么就是站在儒林最权威的学者,总之任何一人平时都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现在这么多大佬莅临,只为了看他们现场发挥,真是压力山大啊。
胆子小,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考生,顿时心跳加速,头上冷汗直冒。
随着司仪高呼“陛下驾临”,刘志在一群人簇拥下缓缓走上玉堂殿。
他的目光在那群待考学子身上扫了一圈,便停在了一名四十多岁的儒生身上。
虽然他从未见过陈寔,但他立刻便肯定了他的身份。
此人身上的气质明显与众不同,更沉稳,也更质朴,还掺杂着历经风霜之后的洞明与透彻。
这是个知世故而不世故,看透世情却不偏执激烈的文士。
不过,他的目光也只是多停留了一瞬,并不希望因此引起不必要的联想与猜测。
随着皇帝亲临,策问正式开始,刘志看着台阶下整整齐齐列队站立的二十五位考生,个个都严阵以待。
“诸位,如今大汉灾患频发,粮食短缺,然上下依旧嗜酒成性。
问,朝廷是否应该短期禁酒,或者恢复武帝时榷(què)酒制?”
此问题一出,满堂都是一惊,不但考生们十分意外,就连那些大臣们也完全意想不到。
人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暗中寻思着:陛下,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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