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快醒醒……”
已是后半夜,佛堂内外除了楚桃再无他人,深黑的寂静仿佛可以吞没世间一切,余嬷嬷挂念着佛堂里没吃没喝的公主,硬是挨到夜深人静,估摸着大家都睡了就立刻动身提着食盒赶往了佛堂,她甫一开门就看见泪痕斑斑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楚桃,余嬷嬷心疼得厉害,赶忙上前扶起小主子轻声道:“公主可是又做噩梦了?”
又是这个梦,楚桃刚从梦中醒来,还有几分被老男人摸到下半身的惊魂未定,看见来人是余嬷嬷后,小坐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嗯,我想喝点甜的。”
余嬷嬷从前是季贤妃宫里照顾花苗的粗使嬷嬷,在经历谋逆之案后被罚去了掖庭,好在季家平反及时让她躲过一死,因为记念着季贤妃的恩情,上一世她花光了毕生的积蓄辗转多处才到了皇陵,这一世楚桃回宫后就将余嬷嬷调回了身边。
千里奔赴的情谊,是他在前世唯一的慰藉,只有握着嬷嬷粗糙的手,楚桃才能感觉到自己是被人爱着的,在她面前,楚桃愿意装做一副懵懂少女的样子,好让她放心。
还好只是场梦,不然受惊更严重的真不知道是楚桃,还是西金国主了,睡是已经睡不着了,楚桃索性坐起来润润嗓子,不是他喜欢甜食,眼下不过是想喝点甜的,压一压被恶心到反胃的感觉而已。
余嬷嬷打开食盒,倒了杯解渴的果子露递到楚桃嘴边:“今日花朝节,公主才代表皇室出席,怎么又被罚了小佛堂?”
“张嬷嬷落水病重,我来为她念经祈福。”楚桃一连饮了半盏果子露,才从惊慌的情绪里缓过劲来,他把剩下的推给嬷嬷,“不喝了……”
“也可怜见的,今夜动身的时候张嬷嬷都没有起来盘问我,还缩在床上起高烧呢……”
余嬷嬷的唠叨在耳边萦绕,这才让楚桃紧绷的心情得到了些许舒缓,浅抿一口微凉的果子露,他瞬间清醒了不少,和亲西金,多么荒唐可笑的梦!
楚桃的母妃本是军侯之后,怀着楚桃的时候,南楚与西金爆发了大战,在景帝的几番恳求下,楚桃那早已告老还乡的外祖父,不得已再次披挂到阵前,与西金赫赫有名的父子元帅抗衡,双方你来我往,这仗一打就是三年。
连年的战火,让以人稠物穰的南楚都有些捉襟见肘了,更不用提本就荒凉的西金,眼看胜利在望,季春君站在梅树下,终于能展颜一笑,她写下一封家书,告诉了在外征战的父亲与兄长,自己即将临盆的消息。
大捷的军报一封封传来,举国上下都准备着为归来的将士们庆功,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可变故来得突然,前线居然传来了季老将军通敌谋逆的消息,朝野后宫无不震惊,怀孕八月的贤妃问讯当即晕倒在地,随后早产。
在电闪雷鸣的雨夜,贤妃苍白着脸,她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一点点随着□□流出的血液下降,季春君清楚自己活不过今晚了,不过因为母族谋逆,就算她平安生产,也不过是去冷宫了此残生而已。
可是她的孩子,才刚刚出生,从未吃过季家一口米粮,他何其无辜,还没有睁眼就要陪着季家去死?
“娘娘……”
“娘娘,血止不住了……”
耳边是宫女带着哭腔的惊呼,季春君忍着剧痛艰难出声:“再去请圣上,就说我有话要亲口和皇上说。”
养心殿守备森严,小宫女硬闯不成,只能跪在大殿前,等候景帝传召,可今夜焦头烂额的又岂是一人?
殿内灯火通明,文武大臣各执一词,御座上的景帝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喜怒,伺候的太监就算平日受了贤妃再大的恩惠,此刻也不敢上前通传半句。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稚子的一声啼哭,养心殿的大门缓缓开启,大臣们鱼贯而出,只不过有的脸色灰白、步履缓慢,有的手持圣旨、大步流星。
小宫女跪在一旁,极力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但也在某个瞬间瞄到,走在前面拿着圣旨的,是一众文官。
“圣上,龙体要紧,”老太监奉上一杯新茶,边帮景帝疏通起肩颈,边试探着开口,“贤妃身边的宫女在殿外候了许久,想是有要事禀报。”
“贤妃的产期仿佛在下月?”
“回圣上,张太医前日来禀,在下月初八。”
“那去看看吧。”
“娘娘!”贤妃宫里的管事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殿禀告,早就丢了平日里的稳重,“圣上来了,圣上来看您了!”
季春君一口饮尽手里的参汤,强撑着笑了一下,景帝急匆匆进殿,及时伸手扶了一把才没让她瘫倒在床:“是他们乱说什么了?怎么提早发动了?太医呢?怎么都不来请脉?”
“陛下……”季春君嘴唇惨白,她身下的血还在泊泊流动,随之一同慢慢流逝的还有季贤妃的生命,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她紧握景帝的手:“臣妾从前怀孕的时候,太医说这一胎是个公主,陛下曾说要让我们的孩子做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朕都记得,你虽是季家女,但已经嫁入皇室又生子有功,朕会护你们母女二人周全的。”
“陛下,你抱抱孩子,”季春君挣扎着把身侧的孩子抱给景帝,“臣妾生产时,身边只有两个接生婆,除了她们孩子只有臣妾抱过,我已经吩咐宫人,控制住她们隐瞒公主身有残缺的消息,以防损伤天家颜面。”
“孩子有残疾?”景帝打开包裹孩子的软布,看见了“公主”身下多出来的器官,一时失声,“是个男孩……”
“不是!”贤妃惊慌摇头,“不是的,臣妾只生了一个公主,一个身体残缺的公主。陛下,臣妾就要死了,妾没有别的心愿,皇陵冷清我一人在那里害怕,让公主替我守灵,去皇陵陪我。”
泪珠落在锦被上,季春君的心如刀割一般,皇陵偏远又死寂,她怎么忍心她的孩子在那里受苦,可是她太清楚了,一个皇子,一个没有母妃的皇子,一个母族谋逆的皇子,如果不离开这吃人的深宫,怕是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圣上先前说臣妾逼你,事到如今,臣妾就是冒着大不敬也要逼一逼你了,我要圣上对我发誓,要护住我们的孩子。”
贤妃的声音越来越弱,抓着景帝的手却越来越用力:“我要你发誓……”
良久,她才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悲叹:“好。”
景帝在长乐宫里枯坐了半夜,最终在天蒙蒙亮时,叫人拟了圣旨。
“朕治天下,以仁为本,以法为绳。然有不法之徒,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犯上作乱。今有逆贼季述安,心怀不轨,谋图大逆,罪大恶极,天理不容。”
“朕不忍见此等逆贼,继续为祸社稷,祸害百姓。特下诏将逆贼季述安及其同党,依律严惩。”
“季家谋逆,本罪不可赦,贤妃季氏,入宫五载,朕怜其慧质心兰,勤俭有加,又生女有功,死后以妃礼葬入皇陵,三日后发丧,其女一同前往皇陵为南楚祈福。”
对于恩爱了一生的贤妃,景帝还是为其留了最一份体面,也尽可能保了小皇子一命,季春君强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听到满意的结果后拜别景帝:“谢陛下。”
季家谋逆,季贤妃难产,宫里乱成一团,当然没有人来及关心宫门口的简陋马车。
看着襁褓里不谙世事的婴儿,老太监有点于心不忍:“陛下,公主还没有名字呢。”
“贤妃最喜欢桃花,就叫楚桃吧,叫张嬷嬷跟着公主去皇陵,你提点她两句。”景帝摆摆手示意剩下的由他都处置,说完头也不回地摆驾了乾清宫——方才有小太监来禀报,陈国公深夜求见,正在宫门口候着呢。
老太监张了张口把那句:“可是贤妃娘娘喜欢的是梅花……”咽回了肚中,宫里生存就要做到眼瞎口紧,主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此刻起,季贤妃就是喜欢桃花,而身后宫人手中抱着的,就是位公主。
“哪位是张嬷嬷?”老太监一挥浮尘,“圣上有交代。”
襁褓中的楚桃又被转交给了张嬷嬷,他还没有见过一眼长乐宫外边的天空,就被安排好了一生,从此他目所能及的天空,就只有四方之大了。
从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子,沦落为男扮女装、无人问津的无名公主,楚桃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在皇陵无欲无求,了此残生罢了。
“时候不早了,嬷嬷回去吧。”
楚桃简单吃了些东西就让余嬷嬷走了,小佛堂又剩下了他一个人,襁褓里的婴儿慢慢长大,开始频繁地做噩梦,起初只有一些片段,后来画面越来越清晰,和亲、和亲、和亲!
梦中的画面格外真实,就好像他曾经历过一样,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到梦中的细节被一一验证,楚桃不得不信,原来,他已经活过一次了,上天仿佛可笑他上一辈子的愚蠢,于是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有了梦中惨死他乡的教训,在季家冤案被洗清后,他选择了回宫,这一世,楚桃没有别的愿望,他只希望两辈子的仇人不得善终。
杀掉一个人很简单,在宫中不好动手,所以楚桃选择了宫外,没想到过程相当顺利,还让人有点失望,原来压了他两辈子的大山,说死也很快就要死了。
楚桃用锋利的金簪在手腕上比划着,太慢了,还是太慢了,只死她一个又什么用,张嬷嬷、楚满佳、楚明盛还有皇后……逼他替嫁和亲的人个个都该死!
梦中景象在脑海中又一遍回放,楚桃手下用力,又是一道伤口,伤口传来一阵阵痛意,但都不如他回想起前世的痛,麻烦各位仇人了,都快点去死好吗?他等不及了,他要这些人马上就去死!
仿佛对这个决策非常满意,楚桃再次入梦时嘴角还带着笑,许是心情不错,他终于做了别的梦,他梦见了那载着花神的车架,在它远去时,他掉落了一支宫花,不过这次楚桃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花车上被撒下的福绳,有一根依偎在了他落下的小小桃花上。
作者:小桃小桃,你怎么是一颗浸满毒汁的坏桃哇TAT
楚桃:那很有用了,谁害我,我毒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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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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