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幕间

萨拉萨尔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半夜。房间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环顾四周,看见门缝下面透出来一点光亮。

“……法明顿?”他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他望着黑洞洞的房间,惴惴不安的用手捏着床单。如果他可以,他想亲自下床看看法明顿是不是真的睡死了,但他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更别说是下地走路了。

距离那个噩梦般的上午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得益于现代科技,萨拉萨尔并没有在医院待太长时间。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法明顿就把他搬回了他的公寓。费提斯要求他绝对卧床静养,他也很听话的这么做了。路易莎.伊莎蒙特暂时代管着财政部的事务,他偶尔会看一些公文,或者就现在的国内局势发表一些意见,由莱娜替他记录下来。

肖恩撤销了对法明顿的指控,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起事件之后,萨拉萨尔和法明顿的关系似乎变好了些,重获了自由的法明顿在下班后经常会来看望他,和他聊聊天,抑或是就那么坐在他的床边上,什么都不做。她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种药,并成功让骨折带来的疼痛减轻了很多。

“法明顿……你在吗?”萨拉萨尔又问了一遍,“我好渴,有没有水?”

房门被推开了,法明顿站在门口,显然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她的领带歪歪斜斜的挂在脖子上——她睡觉前总是忘记把领带取下来——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眼镜滑到了鼻尖的位置。

“哈啊……”她迷迷糊糊的问他,“你怎么了……?”

“我想喝水……欸,冰箱里还有牛奶吗?”

“有啊。”法明顿仍然半闭着眼睛。“你要喝吗?要的话我先去热一下。”

“啊,好的。麻烦你了。”

“嗯嗯,我自找的……”

法明顿自言自语着去了厨房。令萨拉萨尔不解的是,她离开国会大厦后就一直没回过自己家,只是住在政务院旁的旅馆,或是干脆睡在萨拉萨尔家的客厅。当别人问起她为什么宁愿在一个共和党人家里留宿也不愿意回家时,她总是说:

“反正他没意见。”

萨拉萨尔的公寓并不大,客厅连接着两个卧室,一个厨房与洗手间,这就是全部了。现在客厅里堆着法明顿的东西,地板上铺了一张垫子作为她暂时的床,让本就不宽敞的客厅显得更小了。萨拉萨尔不是没劝过她,让她去隔壁的客房睡,但都被她以“喜欢打地铺”为理由拒绝了。法明顿没事情干的时候,就拉张椅子坐在萨拉萨尔的床边盯着他看,有时还会帮他翻个身。

受伤之后的萨拉萨尔很难伺候,起码法明顿这么认为。他常常表现的很任性,颇为高傲的指使法明顿满足他一些奇怪的要求。

“你会唱《志愿军之歌》吗?”有一天他这么问她。

“会啊。”法明顿回答,“这歌不是布莱克写的吗?”

“唱一下。”

“你滚。”

“啊……”萨拉萨尔有点狡猾的看了法明顿一眼,随后闭上眼睛开始喊叫。

“好疼啊,法明顿,我的腰好疼……啊!我不能动了欸,我活不了啦,法明顿!我为什么这么命苦啊!我还这么年轻……”

“你别叫。你别叫!”法明顿紧张兮兮的扑过去,抓住萨拉萨尔的胳膊。“你哪里疼?”

萨拉萨尔把一只眼睛睁开——他喜欢看法明顿这幅担忧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

“没事,我没事。”他说,“但我想听你唱歌。”

法明顿不自在的瞟着一边。“我很久不唱歌了。”

“真的吗?”萨拉萨尔偷偷的笑。“你明明喜欢唱歌的。”

“……”

法明顿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回绝,就那么坐在床沿。良久,她垂下头: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其他人。我的……家人也好,我的盟友也好,奥古塔斯他们也好……哦,还有你。我总在想,我对不起所有人。要是没有我,或许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

“别这么想……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

“我一直不敢回家,法兰德斯。我总觉得只要我一回去,我就会和兰妮卡吵架。我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找麻烦,她兴许是误会了什么,但是……但是!法兰德斯,我感到很害怕,你明白吗?我身边的许多人都很爱我,但这些爱一旦缠在一起,就会给我带来麻烦,很多很多的麻烦,我处理不好。我讨厌处理那些关系,我宁愿所有人都像恨威廉姆斯三世?一样恨我。”

“法明顿……”

“克莱蒂劝过我,说我来看你就相当于直说自己和这事有关。但我不在乎,法兰德斯,我只想让自己感觉好受些。哈……”

法明顿长叹了一口气。萨拉萨尔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迷茫的点头:

“嗯嗯……”

“啊,真是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你想换个姿势吗?”

“哦,不用了,我这样就挺好的。”

“躺这么久,不会腿麻吗?”

“会是会啦……”萨拉萨尔若有所思的说,“不过这样也蛮好的。”

自从成为参议长,法明顿这样怅然若失的反思自己的次数就变多了。她变得比以前更极端——活跃的时候更活跃了,但忧郁的时候也更忧郁了。说实话,这让萨拉萨尔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法明顿……”他喊了她一声,摸摸她搭在床面上的手背。她颤了一下,没有把手缩回去。

萨拉萨尔挣扎着翻了个身。“这样真好啊……”他说,“像我们读书的时候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法明顿对这个话题比他想象的要敏感。她警觉的坐直了身子。

“就是字面意思嘛。那时候你很友好的。还是说,你已经开始讨厌我了?”萨拉萨尔问她。

这个问题,至少对他来说,很大胆。法明顿向来是不愿与他谈起以前的事的,但今天她没说什么,只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嗯。嗯。”她敷衍的回答,“那倒是……没有。我想是的。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

法明顿没再说下去。最后,她关掉了床头柜上的夜灯:

“很晚了。睡觉。”

“……嗯。”

萨拉萨尔闭上眼睛。法明顿在黑暗中盯着他看——她真的看得清吗?他很好奇——一直到他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留下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摆在床头柜上,上面写着“我下午会来的”或者“如果有急事请给我打电话”这样的内容。

他们之间这种怪异的气氛持续了一个月左右,一直到萨拉萨尔可以戴着腰椎支架起来活动。法明顿不声不响的从他家客厅搬走了,走之前把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

萨拉萨尔重回他的岗位之后,主要收到了这样的几条消息:

赫特莫德与格林多瓦仍在交战,但战争规模并没有扩大,两国仍然只在边境地区交火,没有任何打算入侵对方领土的意思。

银行法案通过了,这对萨拉萨尔来说是个好消息。他被任命为国家银行的第一任行长,而路易莎则担任副行长,他的副手。

莱昂傅科门的余波已经平息。他的负伤虽然引起了一些关注,但公众很快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共和党的撤诉行为上,各种阴谋论在大城市里流传。

此外,国会通过了《货币法》,将安狄埃坦中心铸币厂认定为共和国官方铸币地点,专门制造纸币和硬币。国会将货币发行权转移给了国家银行,这也是个好消息。

以上就是整个七月里发生的几件大事。萨拉萨尔静静的听完莱娜的转述,稍稍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前倾的姿势对腰椎伤害很大,而他才刚刚恢复到能走路的地步,这还是积极治疗与训练的结果。

“还有一件事,”莱娜说,“这是我们前几天收到的消息——从□□传来的。”

她递给萨拉萨尔另一份文件,上面盖着□□的烫金印章。莱娜看着他翻开文件的封面,继续解释:

“格林多瓦帝国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愿意承认我们的主权国家地位。”

“但是,”她接着说,“他们要求我们接受他们的条件。”

“什么条件?”

“允许他们的货币继续在我们的市场上流通。”

“……继续在佩黎塔斯发行银元?”萨拉萨尔的表情很难看。他的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丝怀疑的意味。“□□是什么反应?”

“□□那边说,这要交给财政部来裁决。”

格林多瓦帝国,位于整片大陆的正中央,是世界上最为古老的国家之一,拥有可怕的军事实力。“格林多瓦”一词,在古语中意为“双月照耀的土地”——虽然现在格林多瓦的官方语言是通用语和北地语——相传,这里是一切魔法的源头。格林多瓦帝国有及其丰富的银矿资源,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一直发行银元。事实上,沿海地区的国家大多都需要从帝国进口银矿,因此大部分国家都很重视与帝国的外交关系,只有联邦除外——联邦使用一种特别的矿石制造货币。至于佩黎塔斯,使用的材料是铁。

在格林多瓦,每年的银元发行量是很大的。这样数目的外币流入共和国的市场,对本国货币的推行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阻碍。

萨拉萨尔犹豫了。他捏着自己的手腕喃喃自语:

“这不行……这不行。要让银元抢占佩黎塔斯货币的市场吗?这样的要求,我是没办法答应的。”

“关于这一点。”克莱蒂威严的声音瞬间切入了他的碎碎念。“你可以不用现在纠结——格林多瓦帝国参谋部代表团会在八月中旬来访。”

格林多瓦帝国是一个君主制国家,而参谋部则由国王一手组建,成员都是贵族后裔或是皇室远亲。参谋部掌握着格林多瓦境内的一切事务,兼并了财政部,司法部甚至国防部的权力,维持着帝国的长久统治。

“他们?他们来干什么?”萨拉萨尔没有介意克莱蒂的突然来访——三个月下来,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她的突兀,他只需要服从就好。

“和□□洽谈建交事宜,前提是我们能给他们足够多的好处。”克莱蒂说,“否则,他们甚至可能不会承认我们的独立地位。”

“我们非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不可吗?”萨拉萨尔问。他的话听上去很是大逆不道,不过他的语气是相当谦卑的。

“很遗憾,我们无权评价。”克莱蒂毫不掩饰她语气中的鄙夷。她走到萨拉萨尔的办公室门口,突然又飞快的转身:

“哦,还有。欢迎回到内阁,财政部长先生。”

几百米开外的司法部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法明顿.莱昂傅科!”肖恩咬牙切齿的念出这个名字,全然不顾他对面那个年轻人惊愕的眼神。“我要杀了这个家伙,这个傲慢的小混蛋,这个联邦人的孽种——”

“奥古塔斯先生。”年轻人不动声色的暗示他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发泄行为。他倒底还是保留着作为司法部长的理智,将涌到嘴边的另一句脏话咽了下去。

“您为什么,对参议长小姐意见这么大?我觉得她是个挺值得尊敬的人。”那年轻人又发话了。他今年二十多岁,名叫保罗.坦普伦斯,是肖恩的副手,同时是整个司法部唯一敢劝动也能劝动肖恩的人。虽然他姓坦普伦斯?,却和这个词一点关系也没有,相反,他有什么想法总会第一时间说出来,无论面对的是肖恩还是埃菲莉娅。他是共和党人,却因为怪异的性格而没能进入最高委员会,尽管如此,他仍然坚持他的一贯作风。

“莱昂傅科啊……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聪明的过火了,懂吗?”肖恩说,“你别看她一副傻乐的样子——她在关键的时候正经的可怕!”

“这就是为什么我尊敬她,先生。”保罗回答。

“她很明白怎么讨人喜欢,她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坦普伦斯,她把我们所有人都看透啦。”

“请不要妄下结论,先生。另外,我认为您应该优先准备接待帝国参谋部代表团的相关事宜。”

“帝国代表团!真是搞笑,他们居然还有脸到这里来,作为一个战败国。”肖恩冷哼了一声。“我非得要接见他们不可吗?”

“您最好那么做,先生。这次访问涉及到重大问题,国务卿小姐和财政部长先生都会出面,连参议院代表都……”

“哈。这很好,这很好。”肖恩紧盯着保罗那张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行吧——”

“坦普伦斯,我要你记住这点。”过了很久,他突然补充道。

“记住什么,先生?”保罗歪着头看他,显得比他的上司还要不可一世。

“我们答应进行这场会谈,这不是一种让步。”肖恩说。“帝国不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以胜利者的姿态迎接他们。”

“我们要让他们知道,现在是谁在主宰佩黎塔斯。”

(注:1:格林多瓦帝国现任君主。

2,Temperance,意为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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