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有人在轻拍她的脸颊。
芦慈缓缓睁眼,灰蒙蒙一片,清冷的月光从大厅斜斜映照进来,眼前渐渐变得清明。
迟玉,这时或者说是叶以安白得发蓝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她枕在迟玉臂弯,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她想扭头去看看周遭的场景,又硬生生停住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芦慈,这只是青青为了报复她,构建的虚幻的书灵界。
可这一刻,她的所思所感与青青完全重合了。
青青全家被灭门,恰好被路过的叶以安所救。
她完全能理解青青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报仇无门的心酸与无奈。
而加诸于青青身上的这万般痛苦,不过是她勾引读者继续翻页的一点小小花招。
蝼蚁。
蝼蚁不如。
为了写就一本书,芦慈踩死了密密麻麻的蝼蚁。
半晒,芦慈轻声道:“我没能阻止灭门。对不对?”
迟玉感受到她言语间的悲戚,眼睫微垂,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芦慈又问:“还有谁活着?”
迟玉扫了眼周围道:“只有你母亲,白鹭,柒月。”
芦慈在后来的剧情里只提到了芦慈的母亲罗知微也被叶以安救了下来,柒月和白鹭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她没写过。
看来是因为从外面进来的,捡回一条命。
大概是要留着命,陪她一起去真正的青青面前跪下,接受终极审判。
芦慈仍不死心,嗫嚅了下嘴唇,问道:“青瓜呢?”
迟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漆黑的眼底瞬间盈满了泪水:“到底是谁干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严格来说,是芦慈自己干的。
为了丰满青青的人设,为了衬托叶以安的形象,她杀死了青青全家。
她甚至没有给个交待,到底是谁干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一个配角的灭门之仇,不是她的主线剧情,根本不值得花费笔墨。
但在这个书灵界里,她得为青青找到凶手,给她一个交待才行。
芦慈坐起身来,强迫自己慢慢往四周看去。
罗知微脸色苍白,双唇微微发抖,没有半分血色,满脸关切地望着她,喃喃地唤了声:“青青……”
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她大概当场就要随夫君去了。
柒月和白鹭神情委顿,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从胜利在望的喜悦,到一败涂地的境地,大概换谁都不是那么好受。
芦慈往大厅走去,一步步的四下察看,满地东一个,西一个,里里外外,横七竖八躺满了死尸,当真是尸横遍地。
青云俯卧在大厅中央。
成宁手边是摔碎的酒杯,水渍尚未干涸,像一树盛开的紫藤花被雨打去,即便没了呼吸,她仍将青瓜牢牢压在怀里。
突然,青瓜宽大的袖口动了一下。
“青瓜……?”芦慈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颤抖得不成调,像是怕惊着了什么。
“小姐你救救熊孩子小姐……”啾啾的秃毛脑袋从青瓜的袖间拱出来,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难得安静地盯住芦慈。
芦慈沉默半晒,伸手到啾啾胸前蹭蹭。
它正要准备跨上芦慈的手指,突然全身鸟毛炸开,警惕地倒退两步。
哐当——
一晚上不知道死哪去了的胖桔从高高的连枝灯上一跃而下,带倒了连枝灯,重重砸在桌上,稀里哗啦,烛油泼洒,杯碟碗盏,碎了一地。胖桔一边若无其事地舔舔爪子上沾上的肉味,一边眯缝着眼睛欣赏自己的杰作,显然它愚蠢的小脑袋还没有意会到家破人亡的悲惨氛围。
芦慈抓起啾啾,放上肩头,转身出了大厅,道:“那个龙班主呢?还关在柴房吗?去看看。”
柒月、白鹭、罗知微都余毒未清,还很虚弱,迟玉道:“走吧,去看看。”
两人一路无话,转到后院,芦慈开口道:“多谢你了,救了我母亲。”
迟玉借着月光看向她单薄的背影,道:“不用谢我,是你母亲身体好,中毒并不深。”
“中毒不深?”芦慈驻足,迟疑道:“那白鹭、柒月,还有我呢?”
“你们情况都还好,我不过是给你们吃了寻常的清热解毒丸而已。”
“寻常的清热解毒丸?”芦慈望向他:“叶以安不是拜在剑毒双绝的碧痕仙人门下吗?”
迟玉:“刚入门而已,而且一天到晚到处跑,还没学到什么。”
芦慈原文中写,是叶以安救下了青青,也许这并不是事实。青青也许恰好从一开始就没有中毒。
芦慈凝眉思索:“没道理啊,论身体素质我们几个绝不会强过青云庄主。有什么是阿爹做了,而我们没做的呢?”
柴房的灯还亮着,迟玉推开门,吱呀一声,芦慈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墙角堆满了柴火,地上掉着几根粗重的铁链,芦慈拾了起来,看来白鹭和柒月十分谨慎,用的是铁链而不是普通绳索绑那龙班主。
铁链上的锁并未解开,而那龙班主却早已没了踪影。
芦慈细细检查那锁手腕的圆环,没有任何破开迹象,她道:“这龙班主,是什么来历?”
迟玉简洁地道:“非人之物。”
芦慈抬头:“妖?”
迟玉:“也许。”
芦慈道:“那他大有可能在柒月和白鹭离开之后,马上溜去下毒了。”
二人又来到厨房,芦慈将锅碗瓢盆以及水源全都试了一遍,银簪子没有任何变色的迹象。
芦慈举着那透亮的银簪子,自言自语道:“银器验硫不验毒,莫非是不含硫的毒?”
迟玉:“什么?”
芦慈解释道:“银遇毒变黑是因为和毒素中的硫反应,变为硫化银,如果毒中不含硫的话,就不会变黑了。高中化学里学过。”
迟玉:“?”
芦慈难得揶揄别人,尾音微微上扬:“中医世家三代单传?”
迟玉道:“我现在是叶以安,谢谢。”
芦慈点头道:“那请问碧痕仙人的关门弟子,在这个朝代,非硫毒物有哪些?”
迟玉:“叶以安不学无术,他现在还不知道。话说你是怎么塑造人物的?这么弱鸡?”
芦慈:“……”
所以都是我的错?
芦慈明白了,这是一个不学无术,恐怕连高中都没上过,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绣花枕头。
正在此时,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谁?”迟玉率先追出去。月华如洗,空空荡荡,鬼影都没有一个。
突然,长廊边的灌木丛内窸窸窣窣,迟玉剑不出鞘,扒开灌木丛。
一只桔色胖猫身体蜷成虾米,不停抽搐,似乎正在经历无限痛苦。
芦慈道:“胖……桔?”
胖桔眼神涣散,抬头望了她一眼,漆黑的瞳孔像蒙了一层薄雾,倔强地想要冲探头出来查看的啾啾昂头弓背,终是不能了,不一会儿,胖桔便完全没了动静。
“啾……”芦慈甚至从啾啾的叫声中听出了一丝哀婉。
胖桔中了毒,芦慈刚刚亲眼见它在大厅吃了食物,而那食物本身是无毒的,因为芦慈不仅用银簪子试过,还吃过。
那胖桔是在哪中的毒呢?
“我知道了。”芦慈转身往大厅奔去。
迟玉跟上:“你知道什么了?!”
芦慈尚未回答,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黑色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她父母的房间溜出来。
芦慈厉声喝道:“站住。”
那身影明显一顿之后,奔得更快了。
芦慈两步迈上,右手在长廊木凳上一撑,翻了过去,抄近路追上去。
青青个头虽然不高,但修行显然没有落下,那黑影身形极快,在月光下如鬼似魅,芦慈却也没落下太多。
再转一个弯,迟玉之前分明在她身后,不知如何从斜刺里闪出来,挡住了那黑影的去处。
那黑影猛地刹住脚步,随意地转了转颈骨,扭出违背人理的弧度,混着喉骨错位的咔哒声。
月光剖开云层,他转过头,分明是青青记忆中龙班主肤白发黑、不染凡尘的模样,但他发红的眼底之上,是一对月晕般诡异的竖瞳。
芦慈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害我青云山庄?你从我父母房间拿了什么?”
龙班主神态镇定地笑了笑,显得温文尔雅:“我可没拿什么东西,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芦慈道:“胡说!那你为什么要利用红烛,毒害青云山庄满门?”
听见这边响动,原先在大厅的柒月和白鹭,也扶着罗知微过来靠在月洞门边。
迟玉道:“红烛?”
芦慈道:“正是。食物无毒,酒水无毒,我们都吃过。胖桔在绊倒连枝灯时,烛油四溅,之后它吃了剩菜,中毒而亡。如果是红烛燃烧后释放出有毒气体,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偌大山庄一夜之间被悉数灭门。阿爹倒地之前,双手颤栗不止,非常符合吸入了□□之类的症状!”
罗知微听见芦慈质问龙班主下毒这句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形微晃,险些站不住。
龙班主是她请来的,那也可以说是她害了整个青云山庄。
龙班主道:“推演很精彩,只可惜……”
他话音未落,只听静夜之中突然响起丝丝缕缕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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