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怀替苏恻穿衣时,无意看到桌面上那孤零零的双鱼环佩吊坠,他手中的动作慢了半分。
可未等他思绪发散,苏恻便催促着他。阿怀默默收回目光,替他扣上衣襟最上的纽扣时,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满脸欣喜的苏恻,径直退至一旁,恭敬站好:“苏公子,已经好了。”
苏恻闻言,快步离去,从始至终未递给阿怀一个眼神。
站在包厢窗前的阿怀见苏恻形色匆匆,手中抚摸着那块温润的吊坠,嘴角露出一丝特别的笑容。
苏恻此番急着回府所见之人便是京城户部尚书之子,傅淮之。
京城之中做官者,都对苏家和傅家的两位公子之间盘根错杂的关系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而苏家的苏恻之名尤为如雷贯耳。
苏恻自小丧母被养在江南之地,直到某一日,或许是苏文煜年纪渐大忽然良心发现,对亡妻升起思念之情,才将七八岁的苏恻接入京中生活。
许是睹子思母又见苏恻面黄肌瘦,身体羸弱不堪,平日倒也对苏恻无限纵容起来。
其继母膝下又仅一女,看着苏文煜的做法,倒也一个劲儿的将苏恻所做之事黑白颠倒。
这一来,苏恻的性格变得乖张暴戾。让众人闻风丧胆,纷纷绕道而行,可又碍于苏家权势不得不逢场作戏。
但在苏恻迈入书院,傅家高中那年。众人发现,苏恻唯独在傅淮之面前言听计从,与平日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岁月轮转。
某天夜晚苏恻从睡梦中惊醒,伸手提心吊胆的往被褥中探去,竟是一片濡湿。
他不免心中诧异,那一夜只有十五岁的苏恻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自那天开始,众人发现苏恻渐渐没有那么刁蛮跋扈,甚至行事作风有了傅淮之的影子。
可一月前,苏恻打算在自己过生之时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傅淮之时。
突然传来了一道噩耗,那便是傅淮之突然有了婚约。
苏恻知道的那天在床上辗转反侧,嫉妒、怨恨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他翻墙跑至傅淮之房中,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望向傅淮之,用哭到嘶哑的声音质问道:“淮之,你当真要娶那女子吗?”
傅淮之紧抿双唇,没有回答苏恻。
苏恻神色激动一把拽住傅淮之的衣襟,激动道:“你若不愿意同那女子结婚,我可以放弃一切和你远走高飞的。我吃过苦的,我不怕吃苦,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说完,卑微的去拉傅淮之的手。
那是一双冷到苏恻害怕的手,他有些惊慌的抬起头,原来真的有比置身于寒冬中更为冰冷的眼神,那双眸子来自他喜欢了两年的人眼眸。
傅淮之用一种包容的眼神看向苏恻,拉开他的手,轻声道:“阿恻,你对我的心意。我早已知晓,可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姻缘。你可以抛下一切,可是我不能。更何况,男人与男人之间不能通婚,京中盛养男宠,可男宠只是男宠罢了。”
苏恻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何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五马分尸,疼痛到他不能呼吸。
傅淮之眼中流出一丝怜惜,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阿恻,你该长大了!”
苏恻不知道自己那天是如何狼狈的从傅淮之的屋中逃也似的离开的,可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眼神。
他恨!他好恨!可他恨来恨去竟觉得自己异常可笑,他不能与自己所爱之人相守一生,就因为他是男子,这便是他的错吗?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子便可以轻而易举拥有傅淮之!不甘油然而生,苏恻在那夜撕去自己多年伪装,竟趁着黑夜命人提着粪桶泼在女方府院的大门之上。
翌日,天亮时分,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曾经那个无理取闹的苏恻又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视线之中。
——
彼时,马车已停在苏府大门前。
苏恻坐在其中,眉心微蹙,用手挠着自己的臂膀。
小厮见他迟迟不下车,试探着喊了一声:“公子?”
苏恻这才回过神来,在百感交集之中从马车走下,向着府内走去。
苏恻看着傅淮之正穿着白狐裘,一阵风吹起他的衣袂,仿若清冷仙子降世。他背对着自己站在庭院中那棵他们曾经一同种下的桃花树下,可如今入冬后的桃花树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显得寂寥可笑如同苏恻一般,只有他一人还站在原地不肯前进。
他不愿让傅淮之再看到自己的脆弱,端着一副冷若冰霜的脸,走到了傅淮之身边说道:“你来做什么?”
傅淮之收回视线,自上而下看过苏恻,发现苏恻的鼻尖已经被冻得有些通红:“阿恻,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吧。”
说着正准备伸手拉住苏恻的手,可苏恻往旁挪了一步,吸了吸鼻涕,固执道:“傅公子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了吧。”
傅淮之还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走向一旁提起食盒道:“你昨晚宿在何处了?”
“我睡在大街、还是桥洞,这都和你没有关系吧?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苏恻抬眸望向他。
傅淮之或许是初见苏恻咄咄逼人的模样,一时有些怔愣,反而换了口气道:“这是我今早特意去城东的糕点铺给你买的,是你最爱吃的枣泥糕。”
苏恻看着那个食盒,心中泛酸,将头扭向一边,语气讽刺道:“傅公子,这些好还是留着对以后的娘子吧。这让旁人看了去还以为傅公子对我旧情复燃呢。”
傅淮之手微微收紧,看向苏恻说道:“阿恻,你知道我们不合适的,就不能做回曾经的吗?你还是我阿弟……”
“你走吧,我姓苏,不姓傅,我没有你这样的兄长。”苏恻顿了顿,从傅淮之身边走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淌下一滴泪,又用手很快拭去,平缓着气息道:“把你的糕点也带走吧,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早就讨厌吃这些甜到发腻的东西了。”
正逢此时,院内下人刚迈入庭院之中,便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公子,醉生楼一名叫阿怀的小厮说是您遗漏了东西,前来归还。”
苏恻眼睛一转,想起了那双相似的眸子,停下脚步,转身道:“让他进来吧。”又朝向傅淮之道:“你不是问我昨夜去了何处吗?我去寻了男宠,这个回答如何?”
傅淮之闻言,脸色变了变。
阿怀跟在下人身后走入,径直走向苏恻身前,双膝跪地双手捧着吊坠奉在苏恻眼前,低声说道:“苏公子,您忘记带走吊坠了。阿怀将它带来物归原主。”
苏恻瞥了一眼旁边站立着的傅淮之,笑着将阿怀从地上扶起身道:“阿怀,你昨晚伺候有功,这小小吊坠是我奖励你的东西,是我今早走得匆忙忘记给你讲了。”
傅淮之自然看到那枚吊坠的模样,那是苏恻十五岁那年送给他的,说一人一个双鱼环佩,愿此生常伴身边。
现如今,苏恻竟拿来奖赏一个下人,傅淮之眼神淡然道:“阿恻还真是长大了。”
苏恻抚上阿怀的腰,将他拉入自己怀中,三人目光相对。
阿怀似是害怕的看向傅淮之,小心挣扎着:“苏公子,这不符合礼数,阿怀的身份与您云泥之别,还请您不要折煞阿怀了。”
苏恻笑着,眉目似笑非笑:“怎么还说上身份的事了,我见你知礼数、又有分寸,很合我的心意,而且最重要的是不会影响我娶妻啊。”
他搂着阿怀走向傅淮之还未提走的食盒,打开盖子,从中拿出一个形状饱满的枣泥糕递至阿怀嘴前:“来,张嘴。”
阿怀看向苏恻原本白皙的手指现如今已经因长时间在寒风中冻得通红,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傅淮之一眼,轻轻张开嘴咬了一口。
“甜吗?”
“甜。”
“甜就对了,这可是傅公子特意买来的糕点。你吃完也不算浪费,本公子马上让人去醉生楼替你赎身,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本公子养在身边的男宠了,只要你不背叛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本公子保你一生。”
说完,苏恻搂着阿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屋之中,留下傅淮之一人呆立在原地。
他望着那扇被打开又关上的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房屋之内,在门关上的那刻,苏恻就松开了搂在阿怀腰上的手,嫌恶似的拿出手绢擦了擦手,丢在地上往里屋走去。
阿怀就呆呆站立在门口的位置,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唇上还带着枣泥糕的微甜。
不知为何,苏恻又重新折返到阿怀身前,将他一把推至门上。
傅淮之本还想迈步向前,推开门说些什么,但管事却走至他身边说道:“傅公子,老奴送你出府。”
傅淮之还未来得及应好,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跟在管事身后快步离去。
而屋内阿怀却跪在地上,脚边是苏恻停止挥舞而落下的皮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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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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