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涛强制自己来参加宴会，却不告诉自己要做些什么，只让赵秘书开车把人送到地方就离开了。
姜揽月一个人都不认识，更不敢去冒然找人询问，于是只得自己一个人缩在宴会最角落的卡座里坐着。
宴会在S市最繁华的路段，周围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车流如流动的黄金，窗外玻璃与精铁反折着繁华的光怪陆离，泛出银蓝色的金属光芒。
倒映在眼底，像是一座牢笼。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刚刚江望星看向自己时的冷漠目光。
姜揽月发了会儿呆，慢吞吞回了神，低头看了眼手机。
有些旧了的手机壳边缘上还有隐约蹭上的青红水彩，他轻轻摸了摸，这才解锁屏幕看了眼聊天界面。
甫一打开，好友申请里弹出的红点几乎要将手机卡死，他一愣，迟疑着点开了。
【对不起姜揽月我为欺负过你道歉求求你不要让学校把我开除】
【论坛上的视频不是我录的，放过我吧，我已经在镇子里待不下去了】
【我老婆已经跟我离婚了！求你不要再搞我了！我给你跪下行吗！】
……
上百条备注申请里几乎全是这样的内容，姜揽月的脸色微微泛白，用力地握紧了手机。
直到今天上午，这些人都还和自己一样，是在淤泥里摸爬滚打的底层人。
这样的蚂蚁，对于豪门世家来说，随随便便一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大片。
姜揽月并不怜惜那些曾经欺辱自己的人，却也不得不联想到如今被禁锢在权利圈里的自己，有些兔死狐悲的寒冷。
他下意识抿紧了唇。
正坐着，却忽而听到耳边有人开口问道：“你是谁？”
姜揽月迅速抬起头，睁大的眼睛倒映出对方愣怔的神情。
对方应当和自己差不多大，头发染得蓝蓝绿绿花里胡哨，笑嘻嘻的：“看你在这坐了好一会儿了，身体不舒服？”
姜揽月摇头，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对方着急地拦住了：“哎哎哎你别走啊！我说实话好了吧！我是来给我姐要你联系方式的！”
姜揽月震惊地扭过头。
“诺，那个，看见了吗？”男生给他指了个方向。
姜揽月下意识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漂亮温柔的女生朝自己笑笑，他迅速避开了，低声说：“不给。”
“不是，”男生愣了下，乐起来，“弟弟，你是不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啊，我跟你说你要是跟我姐姐谈恋爱保证你——”
“我不是！”姜揽月气恼地一把推开他。
“好好好不是，那你是谁家的大少爷？怎么我从前没见过你？”他问，“你叫什么？”
姜揽月抿唇：“……姜揽月。”
听着这个姓，男生的脸色变了变，远离了些：“哪个‘姜’？”
姜揽月犹豫了下，抬手在自己手心里写了下：“这个。”
对方的神色这才缓了，嘀咕一声没听说过，也没怎么在意，大大方方伸手：“陈泽，C市陈家。”
姜揽月迟疑片刻，抬手和他握了下。
“算啦就当我姐没缘分吧！”对方大概是个自来熟，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别在这儿傻坐着了，这可是江三少爷的洗尘宴，好好玩啊！”
姜揽月下意识跟着他往外走，顿了顿：“江……三少爷？”
“就是江望星啊，江望星你都没听说过？”
见他神情恍惚，陈泽害一声，扭头左右看了看，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其实江家说的什么外面修学刚接回家，这都是给圈子外面人的说法，我听说啊，江望星其实是江老的私生子。”
姜揽月怔住了：“私生子？”
“没错。据说是婚外情生的，但是当年江夫人的娘家厉害，江老哪敢……”陈泽咳一声，“总之前两年江家经过大刀阔斧的整权之后，江老终于坐稳了家主之位，想光明正大认回儿子当然就没人敢再拦着。”
姜揽月抿了下唇，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泽跟他说了一会儿，正要好奇他是谁家的人就被路过的好友叫住了，他只得朝姜揽月挥挥手，转身随朋友一起离开。
等人的背影消失，姜揽月这才无声松一口气。
他抬头看了看，自己正站在一条透明玻璃长廊上，周围站着的人大多是三三两两低声聊着天，而自己孤孤单单一个实在突兀。
他犹豫片刻，转身离开了。
卫生间的灯光暧昧，照得镜子里的那张脸漂亮异常，发梢滴着水，在领口洇出团团湿痕。
姜揽月看着镜子里衣着精致全然陌生的自己，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他直起身，慢吞吞地擦了手正要转身离开，迎面却撞上一个满是酒气的男人。
对方手中的红酒杯没拿住，冰凉的液体全部泼洒在了自己身上。
姜揽月惊得啊一声，连忙往后躲，却听到对方烦躁地骂骂咧咧：“妈的哪个不长眼——”
男人忽的一顿，醉意模糊地上下将人打量一遍，抬手要摸他的脸：“没见过啊，你谁家的？”
姜揽月猛地一躲：“滚开！”
听他骂声男人却并未恼怒，反而醉醺醺地靠近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新出来的小明星？知道我是谁吗——”
对方身形高大，姜揽月被他抵在洗手台边，拼命挣扎：“松开我！”
“松开？”男人冷笑一声，目光如毒蛇攀爬在他湿了大半的衬衫上，喉间滚动，“好啊，跟我上——”
手腕猛地一疼，姜揽月狠狠一口咬在了他手上。
男人疼得破口大骂猛地一巴掌就要抽过去，身前的男生却已经松开口，慌忙地转身逃了。
“别他妈让我找到你！！”
身后的骂声急促又愤怒，姜揽月头都不敢回，慌不择路撞进了宴会厅，仰起头。
宴会厅里面正有人弹着钢琴，客人们安静地闭眼听着，脸上满是享受。
姜揽月呼吸急促冲进来时，顿时吵得许多人皱眉望过来，等看清他身上的狼狈才微妙一瞥，收回视线。
可姜揽月并没能注意到人群的目光，他的目光只定在了钢琴面前坐着的那道清隽身影上，一眨不眨呆呆地望着对方。
暖黄色的灯光下，江望星穿着一身黑色礼服坐在光影中央，矜贵又冷清。
他的长睫微垂，落在黑白琴键上的十指修长，指尖流淌出优雅流畅的琴声。
钢琴旁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微闭着双眼，一手随着乐声有韵律地打着拍子。
周围的男男女女握着酒杯，偶尔看过去，再赞许地低声交流一句什么。
衣香鬓影西装红裙，琉璃的吊灯细腻雅致，地毯雪白红酒飘香，堆砌出一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
姜揽月带一身狼狈的酒渍闯进来，像是一滴墨水污染了这样优雅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曲结束，钢琴声才停了，周围后知后觉般响起温和赞许的掌声。
钢琴旁站着的老人也睁开眼，拍一拍对方的肩膀，激动地说着什么。
江望星缓慢地轻抚琴键，收回手，微笑礼貌地听着，偶尔回一句。
这一幕的学术交流十分和谐，姜揽月怔怔的，他听到旁边有人低声道：“这一辈的年轻人里，数江望星最让人心悦诚服了吧。”
“确实，无论是商业天赋还是学术天赋，几乎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江老真是儿孙福不浅啊……”
然而此时众人口中的主角却并未理会这些赞许，他的神情平静，言语简洁清晰地与老人交流着技巧。
某一瞬间，他似乎是注意到什么般微微一顿，止了声音抬眼望了过去。
“望星？”老人好奇地问。
江望星波澜不惊地垂下眼，脑海里印出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背影，起身温和道：“不好意思江老，我还有些事情，要先离开一步。”
“好好好你先去忙，改天我们再仔细聊一聊。”
江望星颔首，淡淡看一眼旁边的梁玉，起身离开。
梁玉立即明白了什么，抬手把想要跟上他的几个人拉住：“哎哎哎走！咱们去玩玩射击怎么样？！谁输了下个月酒钱全包！”
“卧槽？走走走！”
————
花园的角落只静静竖着一盏路灯，周围没有任何人。
夜风吹过，商厦传来遥远的音乐声，男生无声无息缩在角落里，低头抱着膝盖。
深冬的夜晚，他身上西服衬衣甚至还有湿渍，冷得不住发抖，却仍旧不愿意回到那个闷热的宴会厅里。
只要一想到那人高冷矜贵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生理性地晕眩。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揽月突然想到什么般抬起头，掏出手机来匆匆翻着通讯录拨通了电话。
“嘟—嘟—”
他攥着手机，抿紧了唇趴在膝盖上，一只手扣着地上冻得发蔫的野草。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
他焦急的神色一凝，慢吞吞地挂断了。
……这个时间姜父应该还在火锅店里忙着，接不通电话很正常。
姜揽月努力这样想着，终于缓慢低下头，将眼睛抵在了膝上。
风很大，吹得他的发梢在风里簌簌颤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有极轻的声音靠近。
姜揽月与茫然中一惊，慌忙就要起身逃开，却被对方迅速抬手捂住了嘴拉到身前。
“呜呜呜——！”他吓得攥着对方的手指拼命挣扎。
那道冷清的声音于是迅速落在耳边：“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姜揽月瞬间睁大了眼睛，挣扎的动作一停呼吸急促，泪水猛地滚淌下来。
江望星这才松开手，定定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姜揽月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时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却被对方拦住了。
江望星轻轻握起他的手：“跟我来。”
两个人一路无声无息绕过长廊和宴会厅，避开人群，进了一处隐蔽的客房区。
直到进房间合了门，江望星才抬眼望过来，定定看了会儿他通红的眼睛，才终于走上前，缓慢伸手将人拉到怀里：“好了。”
面前的男生浑身冰冷，身上还有脏污的痕迹，眼睛红了，却咬紧了唇一言不发。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颤抖和抵触，江望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
姜揽月一看见他的手指就忍不住想起刚刚他优雅弹琴的一幕，他心生颤抖，猛地推开人：“别碰我！”
昏暗的灯光下，江望星的神情不明：“月月，过来。”
姜揽月却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缓慢摇头。他背抵在门边，呼吸急促，目光中有鲜明的排斥。
江望星的神色逐渐冷了下来，他没再坚持，转身走到一旁接了杯热水，低声道：“你应该见过江一涛了吧。”
听到那个名字，姜揽月的胃瞬间又翻江倒海，他猛地抬起头来语气颤抖：“你早就知道，他想让我跟你、跟你——”
似乎是觉得耻辱，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色，不肯再说下去。
江望星无可置否望过来，伸手将热水递给过去：“暖暖身体。”
姜揽月却一动不动盯着他，脸色苍白。
江望星并没有坚持，这才放下水杯，伸手缓慢将人揽在了身前：“对不起，我不能被他控制。”
怀里的人一颤，用力攥紧了自己衣角。
江望星垂下眼，一手轻抚他的眉眼，轻声说：“但月月，我永远不会害你。”
指腹一痒，面前的人眼睫似乎动了动。
江望星一顿，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对方低声道：“……可是凭什么。”
他怔住，缓慢松开了手。
“……凭什么我要被你们故意隐瞒，凭什么我要当弃子？”姜揽月看着他。
江望星目光静了静，低声道：“对不起。”
面前的人却似乎毫未听见他的声音，眼圈不受控制地泛了红，脸色却苍白：“江望星，你多幸运啊，你永远不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可我呢？”他的视线浸了泪水模糊，强忍着声音不发抖，“我没有你聪明，不会钢琴大提琴不会上学，连唯一想要画画都要拼命打工攒钱才能偷偷去学——”
江望星喉间滚动，看着他：“……月月。”
姜揽月却置若罔闻，继续道：“我叫了十八年的妈妈不是妈妈，名义上的亲生父母接我回家也只是为了利用……”
他张了张口：“没有人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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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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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