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考成绩出来后，姜揽月登上系统看了眼，分段省排名第一。

他平静地关掉了，低头继续慢吞吞地练着毛笔字。

门敲响，他低声说：“进。”

赵庭打开了门，带了几排礼服衣架和佣人进来，这才看向他：“少爷，明晚的宴会，江总通知我说会来接您一并过去。”

姜揽月握着笔杆的手指紧了紧，没抬头，哦一声。

“还有，为您请的绘画老师已经到了，您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

“等我写完这幅。”

赵庭低声说了是，没再说话，站在一旁安静候着了。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一手握着笔杆的手上。

大概是艺术总相通的原理，姜揽月学起其他课程来也很快，他聪慧机敏几乎一点即通，请来教课的老师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直到一整副字写完，姜揽月才落了笔，拿起一旁放着的湿纸巾擦了下手：“好看吗？”

赵庭的态度恭恭敬敬：“您很有天赋。”

姜揽月不说话，一根根擦干净了手指，才起身：“老师呢？我去见他。”

“在画室。”赵庭为他让开路。

姜揽月出了门，被落地窗走廊外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他脚步停了，抬头望向花园里浅青色的草坪。

已经是初春，别墅外的树木已经冒了新芽。

赵庭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声音放轻了些：“不用担心，您很快就能出去了。”

面前的男生微微一顿，侧过脸来看他，眼中有嘲讽：“你可怜我？”

赵庭迅速低了眼，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身影，以及对方宽松的、沾了些许颜料的亚麻色长裤，呼吸一停。

“那你肯放我离开吗？”姜揽月问。

赵庭轻吸一口气：“江总会带您离开。”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骂了句：“废物。”

赵庭抬起头。

然而姜揽月却已经转身离开，他走在长廊里，一侧身体被映射入走廊的阳光镀上浅金色，另一侧没在廊檐的阴影里。

在某一瞬间，赵庭忽而又觉得他和几个月前那个被养母抛弃、亲生父母待价而沽、痛苦绝望的男生重归于同一个人。

他的目光动了动，起身跟上了。

画室在长廊的转角，姜揽月一路望着窗外走得很慢，直到停在门口时，才收回目光抬手推开了门。

看清楚沙发上坐着的人时，姜揽月猛地一愣，正要开口却被对方笑着打断了，伸手：“您好，我叫于逸，来自A市浦城区。”

姜揽月忽的目光微动，有湿意一闪，抬起手：“于老师好，我叫……姜揽月。”

于逸笑了笑。

赵庭的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了下，才微微蹙眉，恭敬地提醒道：“少爷，这位是A大艺术系的代课老师，如果您觉得不合适，可以换一位。”

“……合适。”姜揽月松了手，抿唇道，“你出去。”

见对方迟迟不动，他才烦躁地望过去。

赵庭低了下头，看一眼于逸，冰冷道：“麻烦于老师。”

于逸点头：“好。”

等人转身离开门关上，他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听姜揽月迅速低声道：“有摄像头。”

于逸动作一顿，点点头。

姜揽月走到沙发旁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声音很低：“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走之后想起东西忘了拿就又回了一趟镇子，听那些人……说了你的身世。”于逸抬手接过来，垂着眼，“看到A大学工群里有江家私聘的信息，就找机会过来了。”

他轻声问：“你现在怎么样？”

姜揽月喉间动了动，有些压不住的指尖发麻。

被孤独隔离在别墅的这几个月里，他试过很多次想要悄悄逃跑，深夜跳窗恳求佣人，甚至报过警，但次次都没能成功。

绝望和愤怒让他模糊了曾经的很多事，一度麻木到想要接受现实。

可一想到自己竟然要被卖给其他男人订婚，他心中又上涌出难以遏制的恶心，逃跑的念头就越发强烈。

姜揽月低头喝了口水，勉强稳住呼吸，才低声说：“我被他们关起来，江一涛想让我和江氏订婚……我要逃跑。”

尽管早有猜测，可于逸还是忍不住觉得震惊，他皱眉瞥一眼门口，才起身走到一侧拿起画架来：“我能帮你什么？”

“不用。”姜揽月飞快道，顿了顿又说，“江一涛心狠，最好不要多拉一个人下水。”

他站起身，和对方一起铺好了画纸，边低声问：“您之前回去有见过我爸呢？他还好吗？”

于逸顿了顿：“倒是没听人提起。不过没有提起才说明安全，不用太担心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怎么离开这里……”

监控画面里的两个人边收整着画具边低声说着话，看不出别的什么不对。

赵庭没有出声，盯紧了穿蓝白色衬衣的男生。

姜揽月大约是在为于逸展示自己之前的画作，两个人不知道说起什么，他笑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下，他的笑意浅而真挚，眼睫上跳动着光，额前偏长了些的头发翘起来，看着柔和又干净。

赵庭呼吸一轻，握紧了鼠标。

这是几个月来从见到姜揽月第一面开始，对方第一次脱离了郁气沉沉的模样。

赵庭他几乎在脑海里幻想出他曾经生活在城镇里时的轻快自由，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捆绑了翅膀束缚在金色牢笼里。

他看见于逸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坐在画架前画起了画。

这一幕异常的和谐，赵庭却觉得刺目，他拧眉正要收回视线，却猝不及防和屏幕里一双清透的眼睛对上，指尖一缩。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了讽刺与了然，明晃晃。

赵庭的喉间滚了滚。

下午的课程只有两个小时，结束时于逸并没有多留直接起身出了门。

“于老师慢走。”门外等候的人冷冰冰道。

于逸礼貌地笑着点点头，这才随佣人转身离开了。

门无声打开，姜揽月正低头洗着手上的颜料，眼也未抬：“不吃，出去。”

赵庭却没有离开，低声道：“您今天一天只喝了牛奶，这样恐怕对身体……”

这是他违背原则再一次对自己的事插手。

天色昏黄下去，夕阳下姜揽月的眼睫被映上金色，他望过来，忽然道：“赵庭。”

对方止了声音。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狗。”姜揽月盯着他，低声说，“藏好你恶心的心思。”

赵庭沉默了许久，镜面光下的眼睛看不清楚，他低声道：“少爷，照顾您起居是我的责任，请您用餐。”

姜揽月移开视线，厌恶道：“放下吧，你出去。”

“是。”

“……等等。”

赵庭脚步一顿，转回身：“您还有什么吩咐？”

姜揽月慢吞吞地问：“明天晚上的宴会你会去吗？”

赵庭沉默了会儿：“当然。”

他等了很久，见对方没有再出声的意思，终于无声地出了门。

等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姜揽月才直起身，抿紧了唇若有所思。

————

江氏书房。

江政煮着茶，看着茶水滚涌起的白气，不疾不徐地问道：“你和梁二承建商厦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他重重咳了两声，又道：“想掺一脚的人应该很多吧？”

对面坐着的人垂着眼，语气冷冷：“我有打算。”

他的态度疏离到漠然，江政叹了口气，放下茶壶：“说起来咱们已经一年多没见了吧，你还在怪我之前教导你的时候太严厉吗？”

他为两人分别倒上茶水，缓声道：“你要知道，爱之深责之切。三个儿子里，江逐温吞江炎性子急，我最中意的就是你。”

江望星一言不发，并未理会他的话。

“对了，江一涛那儿子，我一直属意你和他订婚，”江政咋了口茶，“从前为了好把你养在A市给了他不少的好处，现在你既然认祖归宗，那些好处也是该收回的时候了。”

闻言，江望星却冷冰冰皱眉：“我不喜欢男人。”

“那谁让他江一涛没生个女儿呢。”江政笑起来，“管他是不是男人，结婚不过是个名头，以后还不是随你在外面找女人。”

他笑得温和，江望星却厌恶道：“我不会结婚。”

江政看着他，笑意淡下去，正要开口却忽而听见敲门声。

他的声音沉了：“进来。”

管家推门进来，低头道：“江先生，宴会快要开始了。”

江政叹了口气：“告诉杨玲我一会儿就到。”

“是。”

江政这才看一眼身侧的人：“走吧，出去看一看。”

S市江家家主江政，国内外商圈里的金融巨鳄，他的生日宴会虽然办得低调并不隆重，却是无数豪门世家挤破了头都想钻进来看一眼的。

因此，今晚前来参宴的人均是非富即贵，来往车辆低调奢华，更是早早从门外就下了车，步行进了阁楼。

大约是人到了年纪都端和礼佛，宴会定在江氏旗下一家茶水楼里，从外望过去完全是上世纪古朴典雅的阁楼，里面却是每一套茶具、每一丝装饰都金贵到了骨子里。

宴会开始时，商业大佬们都去了江政那边寒暄恭维，姜揽月没有跟着江一涛，而是趴在木质的长廊栏杆边望着外面的高楼。

他穿了精致的黑色礼服，漂亮整洁，像是真的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少爷一样。

赵庭站在他身后，见他被夜风吹得瑟瑟，终于皱眉道：“少爷，外面风大，您……”

“姜揽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意外的声音。

江炎走上前，狐疑地瞥一眼赵庭，又看向面前的人：“你在这儿干嘛？”

姜揽月抿唇移开视线，小声说：“关你什么事。”

几个月不见，他长高了更白净气质也更轻灵，江炎莫名记得清楚这张脸，以至于仅仅瞥过来一眼就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可见对方这样排斥，他又觉得烦躁：“吃枪子了你？”

姜揽月不想理他，转身正要离开，却突然听对方冷哼道：“你不想知道今晚宴会的目的是什么吗？”

他脚步顿时一停，朝赵庭说了句“你走开些”，才抬眼看过去。

莫名的，江炎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虽然依旧漂亮，却沉了很多东西。

他愣了下，犹豫：“你怎——”

“听不到我说的话吗？”姜揽月突然扭过头。

他的目光望向的方向是身侧带眼镜的男人，江炎一愣，顿时止了声音皱眉看过去，见对方神情变了变终于转身离开，才狐疑低声问：“这人谁？监视你的？”

“……不是。”姜揽月似乎浑身一颤。

他垂着眼，神情在光影的阴面，看不清楚。

江炎盯了他一会儿，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径直问道：“怎么感觉你今天跟之前不太一样？”

闻言，姜揽月眼睫垂了下：“你又不知道我之前什么样子。”

不等江炎说话，他抬头看一眼离得十米远的赵庭，忽而低声问：“这个楼里只有一个正门能出去吗？”

江炎盯着他，声音和目光一起沉下来：“你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却看见面前的男生身形微微一颤。

姜揽月的脸色苍白，仰头望过来时，更显得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抿紧了唇，似乎觉得耻辱又害怕：“江一涛把我扔在别墅不管我，我的管家他……”

他的眼底渐渐泛起潮湿的红，张了张口：“他囚禁我。”

江炎听明白了他话中暗含的意思，一愣：“怎么可能？！”

眼看着他起身就要上前去逼问赵庭，姜揽月一把拉住他，将人拖到身边，慌忙道：“不要问他！”

江炎盯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目光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开口：“不可能，江一涛要让你和江氏订婚，不会随便把你丢给别人欺负。”

他十分敏锐，姜揽月的眼睫动了动，才脸色苍白道：“江一涛这几个月里从没见过我，比起我当然更相信管家。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发现他竟然……”

他一顿，似乎觉得羞怒，唇色被自己咬得出血色来，眼中汹涌的恨意不似作假。

江燕喉间微动，却还是拧紧了眉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找我帮忙？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姜揽月低声道：“我不用你帮忙，只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出去，我想自己离开。”

“离开？不在这儿你还能去哪？”

“不用你管。”姜揽月脱口而出。

话落，江炎没再开口，只盯着他的眼睛，挣开了他的手：“姜揽月，我犯不着冒着这个险帮你。”

闻言，面前的男生脸色忽而更白了些。

他安静望了自己一会儿，终于松开手，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不远处的男人走去。

江炎一言不发盯着他的背影。

“走吧。”姜揽月说。

他的神情平静，赵庭垂着眼，恭敬地道：“少爷，江总还在另一边等我们。”

姜揽月抿紧了唇，厌恶地冷哼一声：“不用你威胁。”

他的态度很差，赵庭于是不再开口，无声跟在他身侧。

却忽然听身旁的人极轻地嘶了口气，不再往前，他迅速低声问道：“怎么了？”

姜揽月一手按着胃，脸色苍白，却执拗地皱紧了眉不言不语。

“胃疼？”赵庭连忙伸手扶住他，“是之前没吃饭的原因吗？”

“……别碰我。”

见他身体虚弱却还只顾挣开自己，脚步却又虚又轻几乎踉跄，赵庭拧紧了眉，直接抬手将人抱起来，低声道：“我带您去休息。”

他的脚步匆匆，抱着自己的手臂温热，姜揽月忍住浑身颤栗翻滚的恶心才没推开人跳下去。

他背着赵庭的脸，抬头定定望向身后始终朝这个方向盯着的人，讽刺地笑了下。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平平静静，哪还没有半分身体不适的痛楚。

月色朦胧，镂空木雕遮拦的长廊逐渐将两人的身形遮住。

江炎在原地站了很久，脑海里却还是那双满是恨意与嘲讽的眼睛。

他的喉间发涩，拧眉抓了把头发，深吸一口气，掏出根烟叼在嘴里，又烦躁地骂了声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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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