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好竹出笨笋

皇城。

御书房殿外。

据说在圣上面前很得脸·威风·的穆子秋。

此刻正抱着福公公的大腿,悲痛欲绝地诉说:“公公啊,那南晋人实在不对劲,不得不防啊,您就帮我通传一声,让我见见圣上吧!”

乐福安一脸铁石心肠,“世子殿下,这宫中内廷有金吾卫,出不了岔子,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快回去吧。”

说完又烦闷地瞪了眼穆子秋,真是的,这穆世子精力也忒好,圣上都说了不见,还缠着他一整日脸皮有够厚的。

穆子秋正欲诡辩。

忽而。

屋内响起帝王沉冷的嗓音,“吵死了,让他滚进来!”

“……”

乐福安幸灾乐祸的甩了眼穆子秋,大大方方让开路,“世子爷,请吧。”

……

书案上两边奏折堆成整齐的小山。

师离忱垂眸,朱笔圈起一行字——京都世家,林。

又在旁边打了个叉。

御书房的殿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

方才在外头叫的欢,可真走进来面对圣上,穆子秋下意识屏住呼吸,连头也不敢抬的单膝跪地行礼,嗡里嗡气道:“见过圣上。”

师离忱也不理他,只翻看奏章。

空气陷入沉寂,呼吸心跳仿佛都被放大,便显得纸张翻页的声音格外磨人。圣上没发话,穆子秋拿不准圣上的意思,也不敢起,眼睛落在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开始默默数玉砖。

须臾。

师离忱放下手中的奏章,指尖在桌面轻敲着,道:“不是很能说吗?朕给你机会,说。”

帝王语气不轻不重,穆子秋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道:“圣上,那南晋人必然不是好货,臣担忧圣上,还请圣上恩准臣到御前护驾!”

“喔?想来御前?”师离忱往后一靠,居高临下地睨着穆子秋,“连朕的口谕都敢违背,你也敢提来御前?”

话音落下。

穆子秋额头顿时冒汗,将身子又压低了些,大声道:“圣上赎罪!臣实在是挂心圣上,今日御花园前碰到那南晋人后,便迟迟不敢离去,臣要确保圣上安危!”

“嘭!”一本奏章凌空飞来,不偏不倚的砸在穆子秋脑袋上,穆子秋不敢躲也不敢起,聆听帝王怒斥,“你当朕的金吾卫是死的?要你来护!”

穆子秋:“臣不敢。”

近来本就事多,这混小子还在御书房外头吵闹,师离忱憋着一肚子火,这会儿全骂在穆子秋头上。

书房外。

乐福安听着里头动静,赶紧招呼着小宫女去备茶备御膳,圣上累了一天了骂完也该饿了。

片刻后。

乐福安端着茶水进御书房,一眼就瞧见微微喘气的圣上,像是骂狠了,脸上都带了一层薄红,他紧忙送着茶水上去,道:“圣上息怒,这混小子没长脑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可别因为他气坏了身子!”

穆子秋已经从行礼,变成了标准端正的跪,跪在殿中,趁着乐福安打岔的功夫,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圣上的神色。

突然又有些喘不上气,心也跳得快了,每回见到圣上都是如此,那张俊美如妖的面庞怎么瞧都瞧不够。

圣上正在抿茶,许是怒意,让薄唇如擦了脂一般的绯红,轻轻抿住了茶盏边缘,又一松,一口润湿了唇。

穆子秋喉头微动,慌乱地收回眼神。

……

师离忱润了润嗓子,气也顺了,转眸瞥了眼穆子秋,这人还在地上跪着,身子压的比方才更低了。

这混小子。

骂他也没个解释,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就是要护驾,宫中高手如云,轮得到他吗?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所谓。

师离忱想不通。

穆子秋有个曾经垂帘听政的太后姑母,有个大败南晋的将军亲爹,有个杀夫二嫁的郡主亲娘,怎么就一点智商都没点亮?

好竹出笨笋。

他揉了揉眉心,骂也不想骂了,道:“给你记十廷丈,现在有个差事,你若是办得好,朕可以免罚。”

闻言,穆子秋眼神一亮,高声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先别急着答应。”师离忱转着食指的玉戒,冷道:“若是办不好,掉的可是脑袋。”

穆子秋巴不得能帮到圣上,不能从禁军调来御前已经足够遗憾,如今有机会能办差,他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发誓道:“臣愿意!一定尽心办好圣上交代的差事!”

“奏折捡起来。”师离忱道,“打开看看。”

刚才砸了脑袋的奏章还歪躺在一边,穆子秋依言捡起,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神情逐渐凝重。

“明日的鹿鸣宴,你去,大张旗鼓的去。”师离忱唇边噙笑,慢条斯理道:“谁巴结你,给你送礼,你都接着。”

穆子秋就算不聪明,也听懂了,犹疑道:“……陛下是叫臣结党营私?”

师离忱笑眯眯地看着他,“去做就是,好歹你也是朕亲封的中郎将,谁来邀你都别拒绝,朕要瞧瞧,这京都到底有多深。”

林家,到底多难啃。

*

“圣上,都安排下去了,死士们都盯紧了。”

乐福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离忱身侧,不解道:“只是老奴不懂,若世家有罪,圣上直接下旨便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师离忱但笑不语。

林家被誉为第一世家,可这京都,乃至整个月商国,又有多少个世家门阀。世家与宗室有关联,宗室又收学子,这朝堂真是瞧不见一点清明。

皇家死士虽用着方便,可到底术业非专攻,还是得建一个组织来巩固皇权。

东厂西厂是不可能,师离忱可不打算弄一个宦权专治,他打算办个监察司,收拢情报,再把金吾卫合并进去,整顿整顿朝纲。

不过。

这事急不得,还得物色人选。

……

月悬于空。

皇宫内廷灯火通明,师离忱沐浴过后,披着一件柔软红衣进了紫宸殿,发梢还带着水汽,乐福安小心伺候着圣上一头微卷的乌黑长发,细细擦干,道:“这天是愈发的冷了,圣上明日可要去暖阁住?”

暖阁位置好,避风,一地都是暖玉铺的,不必生地龙,天冷了住在里头身子自然而然会暖和起来。

师离忱淡淡道:“朕好着呢,犯不着。”

“老奴是心疼您。”乐福安说着说着,擦起眼角不存在的泪,一脸的哭像:“您这半年来,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奴瞧着实在心里难受。”

师离忱哼笑着瞥他一眼,“行了,少来这套。”

乐福安深深叹息,头发丝上的水珠一滴都没放过,全部擦干了才收手,低声询问道:“先前宫人来报,给那位包扎好了,圣上给他安排个什么去处?”

“伤势如何?”师离忱道。

乐福安禀道:“御医见过了,没伤到致命的地方,流了点血而已,仔细养养半个月就能好。”

师离忱闭目“嗯”了一声,拨弄起了食指的玉戒,思索着。

乐福安道:“圣上若不想见他,奴就把他安排到兽园最边角的位置,只要安安分分的,自有他一口吃食。”

话音刚落。

师离忱倏然睁眼,不轻不重地扫向乐福安,淡笑道:“谁告诉你,朕要让他去兽园。”

揣测圣意,好大的胆。

乐福安表情骤变,猛地扑通跪下,惶恐道:“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起来吧,下不为例。”师离忱轻轻揭过,指腹摩挲着玉戒的纹路,沉吟道:“既然是养小宠,狸奴怎么养,他就怎么样,安排过来吧。”

乐福安刚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听到圣上这么说,又一下扑通跪了回去,苦着脸劝诫道:“万万不可啊圣上,世子殿下虽烦人了些,可有句话说得没错,南晋人到底要防着些,圣上怎能与他独处一室……”

养狸奴,都是同吃同住的养,那南晋人怎配!

师离忱长睫一抬,盯着乐福安。

乐福安声音渐渐小去,最后泄气的坐在地上,道:“好吧,圣上惯会用这套制老奴。”

他这幅泼皮样逗笑了师离忱,师离忱挑眉,松口道:“等他养两日再送来吧,你好好教他规矩。”

此话一出,乐福安顿时喜笑颜开,“圣上放心,老奴保管给他调得服服帖帖!”

*

鹿鸣宴开在京都外的一处庄子上。

这里是林府的产业,整座山头包括山头脚下租给佃户的田地。

庄子虽在京郊,却造得如京都府邸一般气派,甚至因为地方宽阔,比京都的还要更加繁复奢靡。

金丝楠木做梁,桌椅屏风是沉香木,亭台水榭,石子小径,高阁小桥,引路的小厮提醒:“公子小心,别踩着了。”

卫珩一一时被风景迷了眼,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一株青绿色兰草种在路边,开着几朵洁白娇嫩的花。

小厮解释,“那是素冠荷鼎,踩了不好打理,谢过公子体谅。”

千金难购的素冠荷鼎,不过是林家庄子小道旁,用来点缀的花样。卫珩一急忙收回了快触碰到兰花叶子的脚尖,神色复杂,有些窘迫的整理一下衣袖。

袖口已经有些脱线,但这是他最整齐的衣裳。

又往前走了约莫半刻钟,才到鹿鸣宴开办的正厅,正厅前面的园子才是席面的位置。

这里早已聚集众多的来客,三三两两的相互笑谈。

席面办得很大,座位调整井然有序,屏风后头是乐妓在弹奏清雅的曲子,荀嵩早就到了,一见卫珩一出现便招手,“珩一,这儿!”

这一声唤,成功吸引了许多目光。

所谓世族都披着一张皮,大部分都打量一眼,知道此人没什么根基,不想交恶但也没必要交好,只打声招呼,客气地叫声,“卫解元”也就过去了。

偏偏有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不知是嘲是讽道:“寒窗苦读十几载,拿到个解元给你高兴坏了,眼巴巴的跑过来宣扬,是吧,卫珩一?”

说话的是国子监庄学究之子,庄严。

此人平日最爱和卫珩一挣个高低,见卫珩一一个没家族底蕴的卖菜郞,居然能受邀来京都鹿鸣宴,气不打一处来。

即便是榜上有名,可鹿鸣宴往年不会邀这样的学子。

“庄严,够了吧。”荀嵩冷笑道,“鹿鸣宴上你也敢闹事?”

林家办的鹿鸣宴,来的都是京都贵胄,各路学子,指不定哪位就是春闱勃出的状元郎,闹大了不好看。

庄严对着荀嵩翻了个白眼,但好歹没再说什么令人厌烦的话,只扭头对卫珩一恶狠狠道:“等着吧你!”

卫珩一不卑不亢道:“庄师兄,冷静。”

庄严更烦他了。

突然,小厮传报:“林家主到——穆世子到——”所有人顷刻间肃静,转身朝着入口见礼。

……

角落。

师离忱捻着一块瓜,好整以暇地观察起所有人的神色变化。

这次鹿鸣宴受邀的还有许多榜上有名,却毫无根基的学子,不止卫珩一。

他脸上做了易容伪装,扮作这些学子的模样,没人能认出他。

同行而来的还有乐福安,也同样办做学子。

只是这老奴骨子里被规训惯了,一坐到他身边,就受宠若惊的弓起背来,被师离忱偷偷掐了一把:“挺直。”

乐福安猛地坐直:“……”

痛并快乐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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