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和宋玉霖一起去看大夫，并吩咐完家丁把墙角生死不明的两人带回去审问后，谢昭清便闭着眼，静静地靠在墙壁上。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像是在忍耐什么，直到人烟散尽，日暮低垂，才掏出怀中的小人。

“被吓到了吗？”谢昭清戳戳她湿漉漉的脸，笑道，“不要怕，我没事。”

然而黛黛被养的胆子一向不大，这次又实实在在地被吓到了，无论他怎么哄，都一直瘪着嘴巴，无声地掉着眼泪。

一开始还没有声音，到后来寂静的巷子内就响起小声的抽泣。

谢昭清只好又给她小心擦干净，语气无奈：“怎么又哭了？”

“呜呜……你骗人，”黛黛哭得一抖一抖，“你明明都晕倒了，我大声叫你，你也没起来。”

谢昭清揉揉她的脑袋，有点歉意地说：“对不起，这次是我太累了，没听见，下次保证不会。”

“是我太重……累到你了吗？”黛黛反射般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纠结着说：“那、那我下次也自己走路。”

巴掌大，还没个蛋重，走什么路。

谢昭清叹了口气，哄她：“今日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黛黛今天也哭累了，也可以先休息，不用走路。”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揶揄，黛黛耳朵尖涨得通红，突然想起来自己哭得似乎很丢脸，于是鼓着脸，一言不发地把头埋进谢昭清的怀里。

谢昭清轻轻拍拍她的背，脸上的笑容逐渐褪色，他回头看了眼还残留着几丝血迹的小巷，然后拎起地上的小玩具，声音轻快地说：“黛黛，我们回去啦。”

他身上依旧很狼狈，即便腰杆笔直，步伐坚定，但月白色的衣服上不是血迹就是污渍，看上去有些吓人。

好在之前宋玉霖的家丁呼天抢地了一下，弄出的阵仗不小，周围的百姓都远远避开了，如今小道上只剩下他一人，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谢昭清就这样平静地走回宫，他没惊动任何人。

将黛黛的小玩具和小木马放好，谢昭清正想问黛黛要不要玩，就见黛黛瘪着嘴，伸出手指小心碰碰他的胸口——那里有一块血迹。

谢昭清一顿，感受到一阵刺痛。

他注视着小人，担心她会被血吓到，轻声说：“黛黛饿了就先去吃小珍珠，我去外面收拾一下。”

说完，他摸摸黛黛的脑袋，将外袍褪下放在手臂上，仅着中衣走出门。

黛黛坐在她的小床边晃着腿，抱着小珍珠，却迟迟没有啃下去。

她很饿，精神体叫嚣着要吞噬能量，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小珍珠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

也许是极度饥饿的原因，黛黛久违地感受到一股烦躁，她微凉的身体迅速变得滚烫，连呼出的气都暖烘烘的。

不仅如此，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逐渐从四肢传来，她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闷哼。

小珍珠“啪嗒”一下从手中滚落，黛黛茫然地眨眼，似乎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珍珠滚动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考，黛黛动作迟钝地低头。

很快，她看见了小珍珠，但却在桌脚。

小珍珠不能乱扔，否则踩到会摔跤……浑浑噩噩想起谢昭清的话，黛黛没做迟疑，准备从床上爬下去捡珍珠。

她平日动作很灵敏，小床的高度对她来说不过是随意蹦跳的高度。

然而今日，她的手脚莫名有些酸软，往下爬的那一刻竟然没抓稳，冷不丁地滚了半圈，从小床上摔下去。

黛黛掉在地上，吃痛地捂住脑袋，想哭，又忍住了——她的小珍珠还没捡回来。

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小珍珠就在她不远处，黛黛慢慢站起身，跑到小珍珠面前。

正当她弯腰抱起小珍珠时，一股奇异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

黛黛皱皱鼻子，突然像被定住一样僵在原地。

“黛黛，你怎么了？”谢昭清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仿佛也在压抑着什么痛苦一般，显得有些低沉，“是不是摔了？”

“……”黛黛张了张口，但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表情有丝奇异，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

那里有好吃的能量，黛黛想。体内的热气再次翻滚，她舔了舔嘴，将手中的珍珠几下子啃干净，随即慢慢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一步，两步，三步……奇妙的气味离她越来越近，紧接着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眼中，黛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谢昭清正在低头处理刀痕，伤口只有拇指大小，却在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他靠在椅子上压抑着呼吸，鬓角全是细汗。

他很怕疼。

黛黛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原来谢昭清和她一样也怕疼。

发现自己与谢昭清的相似，黛黛显得有些兴奋。

但她没想多久，目光就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红色粘稠的物体之上。

片刻后，黛黛的表情变得茫然。

她眼神飘忽，一会儿落在手指沾着的珍珠粉上，一会儿又落在谢昭清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认为，那黏糊糊的液体要比小珍珠好吃。

*

谢昭清喊了一声黛黛，没得到回应后，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加快几分。

他体质特殊，伤口很难恢复，为了不让血渗出染上衣服，只好用纱布裹紧。

怕黛黛在屋子里出什么事，他三下五除二处理好伤，就起身朝屋内走去，习惯性地往小床上一看，空荡荡的，没有黛黛。

结果不等他多喊一声，就在转角处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紧紧缩成一团，不断地发抖。

“黛黛，你怎么了？”谢昭清皱眉朝她走过去。

小人却在听见声音那一刻，迅速站起身，头也不抬，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远了。

她把自己藏在门后，做贼似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昭清。

感受到黛黛的抵触，谢昭清心里一“咯噔”，他觉得有些奇怪，脑中迅速闪过近日发生的事，但想了一圈，却没找到任何一件事能让黛黛变得这样。

他皱起眉，手不自觉地捏紧，唤了一声又问：“黛黛？你怎么了？”

“你不要过来……”黛黛瓮声瓮气地小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热，还有点……熏。”

谢昭清这才发现她捂着鼻子和嘴，两颊红通通的，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黛黛这种情况，黛黛是个十分健康的小人，从没有生过病，现在这幅模样，感觉像是在发烧。

谢昭清心里一紧，想进一步确定她的情况，可他一靠近，黛黛就像碰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飞快地跑远。别说碰到她，就连靠近三步以内的距离都很难。

“……”谢昭清看着她警惕的脸，有些难以理解。

如果仅仅是生病的话，黛黛不可能不理他。

小人平日很娇气，啃金子磕到嘴巴都要哄半天，这下病了更不可能一个人熬过去。

难道是他之前藏起黛黛的小玉马去换小裙子被发现了？又或者是弄坏她的小白纸又偷偷模仿一张掺进去的事暴露了？

谢昭清尝试着去哄她，但无论他怎么哄，怎么诱惑，就连掏出黛黛非常想吃但他没给的紫色玉石，黛黛都不愿意让他靠近。

这天晚上，谢昭清难得没睡好，自从开始养黛黛，并给黛黛做一个好榜样，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晚睡了。

黛黛的呼吸声远远的传进他的耳朵——对，这小家伙为了躲谢昭清，连小床都搬到更远的位置。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日，第四日，黛黛终于愿意让谢昭清靠近。

摸着小人冰丝丝，软绵绵的身体，谢昭清松了口气。

然而从这天开始，谢昭清也悲伤地发现：黛黛不钻自己怀里了。

黛黛是个体温与人类不一样的外星小人，人类的体温会让她感觉暖融融的，天气冷的时候，黛黛最喜欢窝在谢昭清怀里睡觉，喜爱程度仅次于晒太阳和蹦小床。

谢昭清的胸口也是她感觉最安全的地方。

当然，这不是黛黛亲口说的，而是谢昭清通过几次比较和观察得来的——从他怀里醒来的小人，总比在其他地方醒来时更乖巧、更可爱。

时间一长，谢昭清也习惯随时随地把黛黛塞进怀里，为此，他还特意问淑妃要了领口宽松的衣袍。

然而，这一切变了。

发现问题是在一风和日丽的下午，谢昭清瞧了眼天气，认为格外适合久病初愈的自己与貌似受到某些刺激的小人加深感情。

因为好久没亲手喂小人，一向小气的谢昭清从自己私库里抓了一把宝石，并表示要带着黛黛出门溜圈。

黛黛很高兴，然后从小床底下翻出之前的小书袋，呼噜一圈把谢昭清的宝石都卷干净，还不忘给自己留一个位置，钻进书袋后，露出脑袋期待地看着他。

谢昭清掀开胸前衣领的手有些尴尬，他内心疯狂咆哮，表面还维持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轻声暗示：“小书袋装了很多东西，可能坐着不舒服。”

黛黛眨眼，在书袋里跳了跳：“很舒服啊。”

这还让他怎么接话？

谢昭清低头，不依不挠地吓唬她：“等下出门，遇到小偷，可能会把小书袋偷走。”

黛黛张大嘴巴，就在谢昭清以为她会害怕地钻进自己怀里时，就见黛黛把小书袋里的宝贝全推出来：“你把宝贝都装起来吧。”

她表情认真：“宝贝被抢走了回不来，我被抢走了还能偷跑回来。”

“……”

黛黛执着且坚定地拒绝谢昭清的诱惑，并在那日后再也没钻过谢昭清的衣服。

谢昭清郁闷了几日，只好暂且用天气热了，小人不爱钻衣服为借口安慰自己一番。

可紧接着黛黛的另一个变化，让他不得不重视。

“黛黛，你是不是病了？”

谢昭清皱着眉摸着小人逐渐发热的脸，又摸着她硬硬的，似乎没消化的小肚子。

黛黛看上去比他还疑惑，脸蛋红得像是在滴血，晕晕乎乎又要站不稳。

“我没事……就是好像有点撑着了。”她不确定地说。

谢昭清确定她今日才吃了半块手心大的白玉，比往日足足少了一倍，怎么可能会撑住？

第二日，黛黛再次发热，这次她什么东西都没吃，只在谢昭清身边读了小半个时辰的书后就开始不对劲，蔫蔫的缩成一团，连最喜欢的金子也懒得看一眼。

谢昭清急得把小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他没有任何照顾生病小人的经验，最后只能自己翻医书，寻找类似的病症。

在发现黛黛贴着自己会舒服一些后，谢昭清就一手空出来给黛黛贴贴，另一手翻书，至于胸口等地方，黛黛就算是晕过去也不愿意待。

就这样过了几日，黛黛时不时就要发热一次，没有任何规律。

谢昭清一筹莫展，好在黛黛除了发热时有些迷糊，其他时间都很正常。

这日夜半，谢昭清忽然醒来，他感觉自己胸口爬进了一个东西，

热乎乎的，很轻很轻地蹭着自己的胸口。

下一刻，他睁开眼，便看见黛黛整个人扑在自己怀中，哼哼唧唧地用自己滚烫的脸蛋贴他。她明显没有清醒，连动作都有些无意识，不知道是怎么从她的小床上爬到这里的。

谢昭清犹豫了一会儿，在“悄咪咪抱着睡一下”与“明日被黛黛拿小叉子插”中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选择不动声色地侧身，让小人更方便地往他怀里钻的同时，又不至于被弄醒。

抱着热乎乎的小人，谢昭清又是满足又是忧虑，最后紧张地一夜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