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清溜溜达达回到房间，入门就见黛黛腰杆笔直，表情严肃地坐在大白纸上，仿佛在面对一道绝世难题，然而仔细看，却能发现眼睛里的几分茫然。

确定了，是自家正在练字的上进崽。

谢昭清走过去摸摸她的软毛脑袋。

他的手劲很巧，黛黛下意识眯起眼，露出舒服的表情，但这只是一瞬间，下一刻黛黛就生生止住翘起的嘴角，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唉，崽怎么越来越不黏自己了。

谢昭清有些小失望，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某些事情不能强求。

可能黛黛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谢昭清心中郁闷。

他瞥了眼案上的纸，毫不意外地看见一个方块，歪歪扭扭，很有小人的风格。

谢昭清心情又好起来，夸赞道：“写得不错。”

黛黛矜持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然后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看书。

晚上的时候，谢昭清询问黛黛的意见，是睡自己的小床还是睡他的大床：“虽然你的小床很软，但崽儿你最近睡觉很不老实，万一掉下床是会摔疼的哦……话说你昨晚是不是摔下去才爬错了床？”

“昨天是意外，”黛黛回答，“我要睡自己的床。”

看小人一副坚决的样子，谢昭清不甘心地点头：“好吧。”

到了半夜，谢昭清睁着眼，不眨一下地盯着黛黛，发现她的确睡得很好，缩成一团，一张小脸因为熟睡泛起微微的红色，连乱动的小习惯都没了。

奇怪。

谢昭清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难道昨晚黛黛黏着他，离远点就哼哼唧唧快要哭的模样都是假的？

他想了想，还是归结于黛黛的病好了一些的缘故。

毕竟今天一整天黛黛都十分有精神，从头到尾没写对一个字也不见半点沮丧，睡得好也正常。

谢昭清把小被子往下拉一拉，露出黛黛恬静的脸。

不可否认，即便谢昭清被黛黛冷酷无情拒绝与自己同睡的行为伤到心，但黛黛睡着的样子还是把他可爱到了。

谢昭清看了一会，目光落在小人身后的宝石堆上。

因为已经几日没出宫取东西，他不确定黛黛还剩多少宝贝，够不够吃，现在看来，好像宝石堆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几乎把黛黛整个人都罩住了。

谢昭清颇感纳闷。

他居然这么有钱吗？

那先看看还剩多少玉石金子。

嗯？

等等，这是什么？

谢昭清用手拨开一块宝石，露出的衣服一角。

……好像有点眼熟。

他看了眼熟睡的小人，将衣服上的珍珠宝贝全部拿开。

然后整个人顿时陷入迷茫。

他认出这是自己昨日换下来的长袍，随手放在一边，没想到被黛黛拿走了，还藏在一团金子翡翠底下。

她是怎么做到的？

谢昭清表情逐渐古怪，似乎已经能想象到黛黛是怎么趁着他不在，偷偷摸摸拽着比她大几倍的衣服，一点一点挪到自己小床上，再一个一个用珍珠、玉石、金子盖好藏住的模样了。

“崽儿，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他的心情复杂。

黛黛呢喃了一下，翻身把衣服抱住，蹭蹭，睡得更熟了。

接下来几天，在谢昭清的有意观察下，他发现很多之前不曾注意的细节。

他用过的笔、摸过的石头、尝过的糕点，甚至是喝茶的杯子……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消失。

崽儿真的长本事了，谢昭清心想。

黛黛的小床堆得越来越高，他不被允许靠近一步以内。

谢昭清表面平静无波，内心却软成一滩水，种种迹象表明，小人并没有厌倦自己，反而喜欢得不得了。

黛黛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坏崽罢了。

谢昭清多多少少被这个发现取悦到，围着黛黛转来转去的频率直线升高，就差逮着黛黛塞进自己怀里使劲磨蹭。

如此几日，就算黛黛很享受被气味包裹的感觉，也发现了不对劲。

“你都不用读书吗？”她认真问，“外面的姐姐们都说你又半月没出门了，哥哥们也说你最近很省银子，我们是不是快吃不起饭、读不起书了？”

在黛黛的印象里，谢昭清去楚颂那里读书是要交一种玉的，谢昭清还特意叮嘱她不要吃呢。

玉=不能吃的宝贝=银子。

谢昭清不去读书，也不花银子，那原因就只有一个：谢昭清没银子了。

想到这个原因，黛黛的表情逐渐凝重，听智脑说，古蓝星没银子的人都会去外面流浪，要和野猫野狗抢东西吃。

简直太可怕了。

小人的脑子飞快翻出和野猫对峙的记忆，顿时手里的宝石就不香了：“那我省着点吃……”

黛黛不吃饭了，谢昭清眼角一抽，连忙说：“没那个回事，我有银子，不用省。”

黛黛不信：“那你为什么不读书？”

她歪着头盯着谢昭清，表情带着明显的质疑。

“……”谢昭清胸口仿佛中了一刀，他有些恍惚。

没想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了一段时间后，居然让黛黛变成一个劝学崽。

谢昭清叹气：“楚颂前段时间去别的地方了，不在京城。”

不过算算时间，也快到他回来的日子了。

谢昭清虽然不是楚颂亲口承认的学生，但也和他学了一段时间，楚颂远归，他于礼应上门拜访。

于是，在明确得到楚颂归来的消息后，谢昭清带上黛黛出了城。

结果在秋名居外，侍从告诉他有人已先一步拜访，正与楚颂在凉亭叙事。

“您可随小人去屋内稍作休息。”

谢昭清点头，表示同意。

正好他也能让黛黛先出来透透气。

远远路过凉亭，谢昭清看见里面两道身影，一灰一黑，灰色的是楚颂，黑色的看不清脸，只有一个背影。

谢昭清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背影有几分不同寻常的熟悉。

秋名居处在山半腰，比别的地方要多几分凉意，黛黛不喜欢出门，倒是对这里接受良好。

侍从走后，黛黛就从小书袋里钻出来，谢昭清折了一片叶子给她挡太阳，问她今日准备学什么。

黛黛眨眼：“我学什么都可以。”

她把书本放在膝盖上，开始翻之前学的内容。

很认真，很上进。

谢昭清瞥了眼书，还在第一页。

他莫名有些想笑，黛黛对他的变化很敏感，立即抬头：“你笑什么？”

谢昭清无辜眨眼：“没有。”

黛黛鼓起脸，她也知道自己学得慢，于是每翻一页，都重重地哼一声，表示她学得认真，和谢昭清这个从来不翻书的人不一样，也是很执着了。

谢昭清陪着黛黛看书，被哼得心痒痒，手也痒痒，忍不住戳戳她的小手，又戳戳她的小脸。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生气的黛黛拿小叉子直打。

玩闹了一阵，谢昭清才看见侍从从远处走来，知道是会客结束了。于是，让黛黛坐好，准备一起去见楚颂。

然而，转身那一刻，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谢昭清的视线落在长廊对面，侍从身后跟着一个人，他的步伐不快，有种闲庭若步的感觉。

那是个黑衣男子，面貌普通，但体型是京城少有的高大，有种习武多年的精悍与沉稳。

他停在谢昭清面前数米处，两眼深邃，却直直地盯着谢昭清，一动不动。

谢昭清眯起眼睛，后背陡然蹦起一道坚硬的弧度。

“昭清。”男子站在长廊下静静打量着他，突然微微笑了起来：“之前看了一眼就觉得熟悉，原来真的是你。”

那声音听得谢昭清浑身一震，良久，他喉咙微动，冷声问：“贺云沉，你怎么在这？”

声音甚至因为僵硬而有些刺耳。

“没有礼数，”贺云沉悠悠道，“多年不见，就没打算叫一声舅舅吗？”

舅舅？

谢昭清心里冷笑一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不必，我们之间没什么好叙旧的。”

他手盖在小书袋上，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

侍从在一边等候，谢昭清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路过：“带路。”

贺云沉目光微沉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很快又翘起一边嘴角：“你这孩子，总是不爱长记性。”

“听说你又养了只鸟。”他淡淡道。

话落，谢昭清停住脚步，蓦地转头，脸色冰冷地对上贺云沉的目光。

他的变化显然取悦了对方，贺云沉偏头看他：“之前那只死的不明不白，这只可别又养死了。”

“你派人监视我？”谢昭清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