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法堂出来，领路带她们去往住处的是两个垂髫的小丫头，一路上偷偷摸摸地用旁光往沐天虞身上瞟，云冕走在侧面，留意到了便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在看什么呢？”
两人之中看起来更伶俐的那个连忙开口应道：“回贵客，我们管家妈妈都在蓉夫人身边侍候的，时常提起大小姐，今日终于得见，心中好奇才多看了几眼，还请贵客不要见怪。”
沐天虞的脚步顿了一下，问道：“提起我，都说些什么？”
另一个女孩子开口说：“大概就是，‘夫人今天又在思念大小姐，你们进进出出都机灵些。’还有‘夫人又连着好几天睡不安稳，劝一劝少去大小姐的屋子，东西也勤快收一收。’差不多这样的提醒。”
沐天虞停下来，又问：“我的屋子还保留着？现在作何用途？”
“回大小姐，屋子一直保留着，只是大多数陈设都收进箱笼搬到蓉夫人屋里了，现在住不得人。若是大小姐想回去住要等我们明日收拾出来，另外，那边的厢房没有西院大，不知贵客们是否要一起过去？”
“不必麻烦了，西院的空房就好，我们住在一处。”
一行人加快脚步，进了西院，两个小丫头亮了各处烛火就退下去。云冕里外看了一圈，这住处倒是格外宽敞清净，兜回主屋对众人说：“这附近都无人居住，我们说话应当能方便些。”
沐天虞轻嗤一声，抬腕向屋角迅速弹出三五道灵力，空无一物的屋角处激出一圈圈波纹涟漪。姜振清看着涟漪消失才问：“这是窃听的阵法？”
“嗯。”沐天虞微微皱了下眉，不太明白屋中为什么会设置这样一个如此粗糙的阵法——虽然寻常修士看不出端倪，但对于阵法世家来说确实只能用粗糙二字形容。
没记错的话，这种水平的阵法在她十岁那年就已经淘汰，沐氏都已经放弃修炼专研阵法了，就算这几年没什么进益，也不至于倒退回去吧？
“阿虞？阿虞！”姜振清的叫声让沐天虞回神，一抬头，姜振清眼中已经盛着几分了然，问她：“你跟我透个底，你想问蓉夫人什么事？”
“其实，我也还没想好。”
“啊？”云冕惊讶出声，“我以为你想问从前下迷药的事她知不知情、参没参与呢，原来不是吗？”
沐天虞摇头，“也不能说不是，应该说，不全是吧。”
云冕听不懂了，扭头看向姜振清，正要细究时身后传来咚地一声巨响，是赞於菟忘了自己现在的体型，习惯性往桌子上跳把桌子跳塌了。
姜振清扶额，“真是奇了怪了，你又不是猫，怎么老爱往桌子上跳。信誓旦旦要当人，你自己反省一下这像人吗？”
赞於菟蹲在碎片上，理直气壮道：“那我当奇怪的人不行吗？就像……就像吃了化兽丹的人就是这样的。”
“化兽丹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你编的吧。”姜振清持怀疑态度。
赞於菟正待反驳，沐天虞却猛一拍手，正色道：“幸亏提到化兽丹，险些忘了，有个重要消息要知会你们。”
“什么消息？”
“有关下一场黑市开市。”
姜振清疑惑地歪了下头，黑市每年都有，轮流在雾域和问心域各州州府和最大的郡府开办，虽说具体的时间、入场方式和黑市拍卖会的消息需要修士们各凭本事打听，但以她们的身份和财力想弄清楚易如反掌，不知道黑市相关的重要性在哪里。
沐天虞解释道：“下一场黑市跟寻常的大不相同，黑市的幕后之主是位雾域尊者，黑市到去年在苍古大陆上开完了一轮，今年回到他的老巢萍水。这一场办在南海之上萍水渡口的黑市，货品会有质的提升，比如化兽丹这种偏门的高阶丹药就会出现，另外黑市拍卖会进入的门槛也会升高几倍，又称启航拍卖会。”
“这一场的时间也已经定下来，在八月十五中秋之日。黑市场内禁止冲突，但出市之后必起争端，在此之前，我们的修为最好都再进一步。”
姜振清算了算，距离八月十五还有不到五个月，这个时间对于精进境界来说很紧张，需要高强度的历练才有可能达成，也就意味着她们不能在沐氏耽搁太久的时间。
“我也给自己定了个期限。”沐天虞的语气和眸光都坚定起来，“十天，毕竟我并不想沐统真的找出来一只无辜的替罪羊，十天也足够我得到答案了。”
气氛微妙地有些沉重，于是姜振清打岔说：“所以化兽丹是做什么用的，让人兽化吗？”
“差不多，这东西是从兽族那边改良的，受众是追求增强跟契约灵宠共感的高阶御兽师，这丹药跟寻常黑市的镇市之宝六阶越境丹同品阶，冷门且珍贵。”
姜振清看了眼赞於菟，以他的特殊程度自己显然用不上这个，都能变人了，寻求兽化的共感应该算倒退。
该商量的都商量得差不多，几人各自进屋休息。西院灯火尽熄，与之遥遥相对的东院依旧热闹，家主沐统书房中林林总总立着七八个人，沐天礼和沐天义两兄弟跪在地上，接受沐统的责问。
“自作主张，意图屠戮同族，毫无世家大族之风范，我怎么养出你们这么两个废物？”沐统脸色铁青，恼火斥道。
“父亲，事情败露，没做成我们认了，可父亲您不知道那沐天虞如今在外是何等地位？弟弟探得的消息里，她拜入三清道宗门下，是掌门亲传弟子，身为窥天者早已成了地阶阵法师，又得获天阶古阵图，日后更有叩问天阶的机会。”
“还有、还有那个牙尖嘴利的同行女人，是八域大比新鲜出炉的魁首，她二人并称日月双姝，这么夸张的称号百晓生可是从未给过出窍以下啊……沐天虞如今要伺机报复夺我族权简直是易如反掌，非杀不可啊父亲！”
沐统拍案而起，“什么？她得了一卷天阶古阵图？消息可靠吗？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第一时间回报与我？”
沐卫也站起身来，又惊又喜道：“近十年都搜罗不到新的天阶阵图了，没想到她竟然得了一卷，总算有件好事。”
“父亲！大长老！”沐天礼梗着脖子喊了两声，他说了这么多，他们关注的竟然还是什么古阵图。沐天礼感觉自己要气晕过去了，又听到父亲急问：“你们从何处得来消息，是否可靠？”
沐天义及时掐了一把眼睛冒火的沐天礼，还算镇定地答道：“外面的消息说她在大比的助阵表演赛上使用了天阶阵法，我与兄长仔细看过记述了，若无阵图，不可能熟练运用那么多变阵，绝对是可靠的。”
沐统沉思片刻，再看看沐天礼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没好气道：“可见你们二人盯着外头消息花了多少心思，钻研阵法务必砥志研思，你们日日心猿意马，何时能领会无上通天之阵？何时才能接过家族重担啊？”
沐卫跟着附和，屋中其余立着的众长老也纷纷点头。沐天礼终于受不了了，甩开弟弟扯着他的手，爬起来怒道：“什么家族重担，西江沐氏已经日薄西山了，还算得上什么世家大族，你们不愿意承认，还要逼我们不准向外看吗！”
“逆子，你懂什么，唯有无上通天……”
“我有什么不懂的！无上通天之阵分明是个灾运之阵，现世便让我沐氏内乱元气大伤，而后全族弃置术法仅修灵力，到如今钻研十年之久，数代积攒下的陨星阵石全部投入其中，以至于我堂堂阵法世家，族中处处竟只能用些粗陋阵纹……”
“更好笑的是，我族消耗殆尽，这无上通天之阵全无进展啊父亲，你醒醒吧，睁开眼看看吧父亲！”
沐统被劈头盖脸吼了一通，却忽然平静下来，挥了挥手吩咐道：“够了，将老大拖下去，关两月禁闭。”
“父亲，你不能这样，大哥说的……”
“老二也一起关。”
众长老架着兄弟两人退出去，沐统有些疲惫地按按眉心，低声叹道：“以他们的天赋，这辈子都不会懂的。”
留在屋中没离开的沐卫抬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道缘加身者何其珍贵，族中除了你我，小辈中便只有那沐天虞。可惜她太难摆弄，从前若是能做到言听计从，一心修阵，我们何至于将她丢出家族。”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沐统沉吟片刻，“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那丫头把手中的天阶阵图交出来。”
“她若是不肯呢？”
“她是沐氏族人，她所得便是家族所得，不肯便是忤逆家族，违背族规。”
沐统严词说完，又缓和了些脸色，“只是买凶之事在先，她心中难免有气，你若是说不通，就叫你夫人从旁劝劝。”
“我知道了。”沐卫回道：“我现在就回去交代给夫人，她的话，那丫头总能听进去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