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更痛了,沐天虞费力地勉强抬手覆上眼睫,掌心流出所剩不多能够调动的冰灵气。
“什么叫情况很不好,沐氏不缺珍奇药材,总不会有性命之忧。”沐天虞问。
“不想活的话,还是有性命之忧的。”姜振清淡淡答道。
沐天虞沉默片刻,“等我处理好沐氏,把大阵解了再见她一面吧,我现在这样子,见了也是叫她徒增心火。”
姜振清不欲过多谈论蓉夫人,转而问道:“你想好怎么处理沐氏了?”沐天虞现在的身份虽然是新任家主,但她注定不会留在西江,不知道她会把沐氏交接给谁。
“昏迷的时候,我好像梦到了一个人。”
“谁?”跟处理沐氏有关系的话,梦到了生身父母吗?姜振清心想。
“许故剑。”
“许……许故剑?”
姜振清意外地重复一次,很快反应过来,“你要解散沐氏?”
距离她们下界找寻碎片至今还不过两年,再提起这个名字时却恍若隔世,靠着极其微妙的一丝丝感同身受将他们重新连接起来。沐天虞松开手,视野中的暗红色消解了几分,她能看清姜振清和云冕的脸了。
沐天虞郑重点头说:“我要先解构大阵,然后遣散族人,极端不愿意出世的可以留下,但不能再以沐氏自居,我要西江沐氏从此在世间除名。”
家中有一座剑门关大阵又有无数手足族亲的云冕倒抽一口凉气,震惊道:“斩断因果线连家族都要解散吗?”
“沐氏所有的族人都参与了大阵的搭建,数代之功想要消解,这是唯一的办法。”沐天虞的语气愈发坚定,“况且我脑海里只剩下毁阵斩因果,反推回去,这座阵或许在影响沐氏的气运。”
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同时话音一落,太阳穴骤然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明明是刚说过的话,印象莫名其妙就淡掉几分,沐天虞觉得自己应该猜对了。
丹田也渐渐开始恢复,沐天虞下床,“此事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处理。”
“我……”姜振清刚张口就被打断,“不用,我自己应付得来,你去看看赞於菟情况怎么样。”
“那让云冕跟你一起去。”姜振清不放心道。
“对对对,阿虞姐,我陪你一起去。”云冕跟着人往门外走,又回头跟姜振清打包票:“放心放心,交给我。”
姜振清叹了口气,着实没想到来西江沐氏这一趟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本以为只是替沐天虞撑个腰讨回公道,但好像从踏入西江沐氏族群的地盘开始,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着,说不好是指引还是打乱,总之直觉上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阿虞都没有头绪,我想也没用,姜振清心想,还是去看看於菟现在怎么样了。
赞於菟是在灵力链断裂的时候跟沐天虞一起晕过去的,醒的比沐天虞早一时半刻,但只跟姜振清说了几句话就支撑不住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屋中空无一人,赞於菟缓缓坐起身,看着从窗棂里投进来的模糊光影,没来由地有些恐慌。
神思恍惚间,同样受伤的耳朵忽略了开门的吱呀声,是以让姜振清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他很少露出这种神情,像无助的小兽。
“於菟?”姜振清叫了一声。
赞於菟猛地扭过头来,看到姜振清眼中就下意识露出了一点喜色,顾不上无力掌控身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姜振清惊愕之余及时接住他,拉回床边安置好,扶额愁道:“这又是怎么了?”
赞於菟觉得是自己让她不高兴了,垂下头,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像小时候准备咬人之前装可怜的时候,不会神魂受损导致倒退回去了吧?姜振清警惕起来,默默把手从他拢紧的掌心间抽出来。
这个动作让赞於菟彻底恐慌起来,蓦地仰头,脱口而出:“你会扔掉我吗?”
“什么?”姜振清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扔掉你?”
“我变弱了,我派不上用场,会被扔掉吗?”赞於菟小声说。
姜振清在他身边坐下来,抱臂打量了他一会儿,迟疑道:“你还认过别的主人吗?”
赞於菟瞪大了眼睛,头摇成拨浪鼓,“绝对没有!”
姜振清伸手扶到两侧固定住他的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也问不出什么,只回答说:“不会扔掉你的,别胡思乱想,尽快恢复,阿虞处理好这里的事我们就要走了。”
感觉到按在自己头两侧的手松开,赞於菟追着探头过去,把下巴搁在了姜振清左肩。脸颊实实在在贴上她颈窝,感受到搏动的脉管,才安心地吁出一口气。
姜振清不由得想起他刚刚能够化形的时候,拥有一副人族成熟结实的身躯,装填的却是兽的迫切和本能。相比于那时,他已经变得有所不同,如此,似乎也不能继续像看待灵宠那样来看待他了。
来传信的云冕站在门外,门没关,看清屋中情景的时候心脏砰砰急跳了两下,随即复杂的酸涩情绪涌起。不对劲,里面的氛围不对劲……等一下,我好像也不对劲!云冕猛地甩了甩头,心道:我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手臂先一步伸出去敲门自行截断了思路,云冕喊道:“清姐,遣散的消息已经传下去了,现在叫你帮忙去拆阵。”
“来了。”姜振清立刻响应,又叮嘱了赞於菟几句,再次回到立阵山谷。
谷口的阵门已经移除,方便协助拆解阵法的族人们进出,姜振清扫了一眼,阵眼的位置沐天虞应该是用了一些障眼法,使得大阵看起来黯淡无光,完全削除了初见大阵受到的震慑感。
实在很谨慎也很有效,分区解构灵印的沐氏族人生不出什么可惜的感情,习惯性地遵从族规执行家主的命令,尤其是年轻人们颇有些欢欣雀跃,显然对于离开西江外出闯荡感到迫不及待。
云冕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悄悄跟姜振清说:“年少不知世族好,出去当几个月散修就老实了。”
虽说姜振清能掌握如今的修炼资源大都是靠自己搏来,但云冕的话她很认可,毕竟资源多多益善,长盛不衰族系和睦的剑台云氏有资格说这种话。
姜振清跟着沐天虞到主阵眼处协助她拆卸陨星阵石,按她的要求根据光泽度分装。沐天虞解释说:“这里上万颗陨星阵石,是西江沐氏全部的底蕴,足够搭建一座胜过剑门关大阵的阵法。另外有了这些,萍水的启航拍卖会,应该没有我们竞拍不起的东西了。”
姜振清根本没想过要拿她造阵的东西出来用,听过就略过,只问:“遣散令有多少人反对?”
“家法堂的事还历历在目呢,没人敢反对。”沐天虞说,“有一部分长老和老人不愿意离开,留在这里继续隐居,人数不多,没什么问题,至于蓉夫人……”
沐天虞主动提及,轻轻叹了口气,续道:“这里如今对她而言是痛苦之地,她不会想留下的,但也对我开不了口,所以,临走前我去带上她吧,送到道宗了却残生。”
姜振清没意见,蓉夫人说破天也就是只可怜的伥鬼,凡人几十年,况且看她如今的状态,恐怕十年都是一道坎。
再珍奇的阵法,清楚构造的前提下拆解也比搭建轻松百倍,姜振清三人外加轮换的族人没日没夜拆了四天,西江沐氏倾数代之力打造的无上通天之阵彻底消失于山谷之中。
沐天虞一日也不想多停留,打点好诸事临走之前去往蓉夫人的院子。
不知为何不见侍女的影子,整片院落静悄悄的,沐天虞到主屋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不好……沐天虞心道,灵力一灌,径直破开房门,瘦削的身影静静伏在小圆桌上,凡人的吐息很明显,此时却丝毫探查不到了。
沐天虞缓缓上前,蓉夫人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家常衣裙,家常钗环,桌上一个小小的黑玉瓶子,是不怎么会痛苦的服毒自尽。
身体刚冷下去没多久,面上病容犹在,但神态格外安详,常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沐天虞端详了一会儿,难以言喻的悲哀之外,更有一种桎梏终消的解脱。
为蓉夫人下葬又多留了一日,立碑的时候沐天虞断断续续哼着一支小调,只刻了田香蓉三个字,没再刻任何之妻之母的前缀。
姜振清很快分辨出她哼的是在试剑廊时哼过的曲调,问道:“原来这支曲子是她教你的?”
“嗯……但不是齐云山山歌的风格,或许是她家乡的吧,也不重要,只是有关家的曲子。”沐天虞说,“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支曲子在我心中都模糊地代表家。”
姜振清点点头,忽然说:“你教我唱吧。”
沐天虞有些疑惑,“学这个做什么?”
“我学会了隔几天就给你唱一遍。”姜振清狡黠地眨眨眼,“这支曲子勾连的回忆就不只是她。”
“以后你心里代表家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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