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振清沉吟良久，看着地上两堆碎片。平静开口：“不行，我必须去。”
“什么？”沐天虞似是没料到姜振清会以这样的态度作出这样的对答，顿了顿试图给她解释清楚：“阵盘碎成这个样子，你不懂这是多极端的情况，这是十死无生之局，去了就是、”
“去了就是找死。”姜振清打断她，“我懂，你教过我，因果命线瞬息万变，虽然世上无不可解之局，无不可改之命，但这等大凶兆下，因果再生变，比飞升还难。”
“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坚持？”
“我觉得，在那里一定能找到我的道。”姜振清抬眸看向沐天虞，面上看似沉稳冷静的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偏执，“在萍水，那几个自在堂弟子有一句倒是对的，修为不能寸进，与死无异。”
沐天虞一对清淡的细眉低低压下来，缓声劝道：“无尽归墟之地是能规律推算的秘境，进入的机会并非仅此一次。”
“可是秘境每次开启相隔的时间以甲子计算，最少最少，也要相隔一甲子。”
“修道者，六十年弹指一挥间。”
“太慢了。”
“略慢些又如何呢，况且你我元婴修士，一甲子当真……”
“我不能慢，我当然不能慢！若是从前我能更努力些，修炼得更快些，说不定！”姜振清的声音骤然拔高，又哽在喉头戛然而止。
沐天虞看着她大口喘了几口气，明明是在吸气，却每吸一口都像是被倒抽几分鲜活。姜振清眸色黯淡，音调低下来带了哑意：“说不定……我就能救下师兄了。”
师兄，她绝口不提这个称呼好久，却是一直血淋淋扎在心口的一根刺，沐天虞抬手按上她的肩，欲言又止，只觉得这一刻说什么都是徒增无力。
“对不起，是我失态。”在沐天虞面前，姜振清用不着立刻打起精神收拾情绪，只管依着性子含含糊糊地争取：“今日我们先休息，至于无尽归墟之地，容后再想一想吧。”
半晌相对无话，各自回房。沐天虞坐立难安，将各类占卜器具铺了一桌，苦苦思索有没有破解亦或是调和之法，想到月上中天还是束手无策。
照例打坐修行过后终于躺下，心绪依旧繁杂，想得又更远了些。比如即便是姜振清乖乖听话等下一次秘境现世，若下次还是一样的凶兆，又该如何？以她的性子……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以她的性子，她想做的事，怎么可能像今日这般几个来回间就含糊着让步？沐天虞瞬间睡意全无，翻身下床，大袖一挥收好东西夺门而出。
“清清。”沐天虞到她屋前叫了一声，也没指着有人应声，直接推门进去，果然已经人去屋空。
沐天虞冷笑一声，转头下山门，在岔路口选择前往桃园和丹心时只犹豫了两息，随后冲向更近的桃园。直接走灼华城传送阵，最近最快的路线就是她的路线，沐天虞心想，她不会想着在路上绕圈甩开我，她会想只要全速提前到达秘境入口隐匿起来，卡死时机先一步进去就行。
秘境现世后入口会规律移动，要按照推算出的时间节点和对应地点进入，丑时三刻是第一个节点，下一个节点在卯时以后。里面都是灵力乱流，如果不同时进去太难遇到了，没有意义。
不能到这一步，必须在途中追上姜振清。沐天虞在掌心攥了两枚铜钱，毫不吝啬地挥霍灵气判断方向，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一日间的连续指向一次比一次清晰，运气很好，仿佛天意也在引着她追上去。
第二日傍晚，沐天虞终于看到低空飞行的姜振清的身影。
俯冲下来抓人的时候，姜振清还心虚地下意识遁光闪了几次，沐天虞长臂一伸揪住了她后衣领，咬牙道：“真当我猜不到追不上吗？再敢动，我就直接送你上路，省得你千里迢迢跑去送死。”
姜振清丝毫不敢动弹，从来没听沐天虞用过这样的语气和口吻，她是真的生气了。
“不动不动，我刚才也不是故意要跑的。”姜振清讪笑两声，“你先消消气。”后颈的桎梏缓缓松开，姜振清侧过身来，为了尽可能拉开距离这一日一夜她是全速前进，什么身法符箓全用上了，再加上启程的时间差，纵然沐天虞修为比她高，成功追上来也是废了大力气。此刻鬓发微散，风尘仆仆，再见眼中翻涌的恼火和担忧，姜振清忽而有些歉疚。
“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不想让你跟我一起犯险。你这样了解我，这样都能抓到我，自然明白我非去不可。”姜振清转身朝北望了一眼，再走几百里，就是标定的等待之地，真正突破的契机。
姜振清身子没动，只偏过头，正色开口：“阿虞，我希望你不要阻拦我。”
唉……从来就是这样……
沐天虞踏出一步，同样朝向无尽归墟之地，轻声说：“知道了，但不能允许你独自去。”
重音放在独自两个字上，沐天虞缓缓续道：“刀山火海也都走过了，世上无不可解之局，再跟你赌一次就是。纵然不成，修道之人，为道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与你同往。”
心口怦怦地跳着，姜振清眉眼俱笑，对着群山朗声喊道：“好啊，大不了一起死。”
紧接着就吃了沐天虞一记，“喊什么喊，还单喊些不吉利的，避谶！”
两人同行，速度略有减缓，但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两人大约在子夜抵达，于山间收拾出来一处落脚之地，准备结庐静候秘境现世。
照例盘点过手头用得上的资源，姜振清最后一次推衍检查从舒通崖手中取得的线索。玉简中的信息极多，他想动手脚又不被发现的话，就只能改动一些细枝末节，至多也就是让她们跟入口位置稍有偏离，或是晚半个时辰进入，少一分先机。
姜振清忽然发问：“这凶兆会不会跟舒通崖也有些关系？”
沐天虞思索片刻，中肯道：“这种程度，未免太抬举他了。以他的修为，最多在秘境中借助灵力乱流，搞点推波助澜的手段。”
“阴魂不散，秘境中若是遇上了，定要找机会杀他。”姜振清冷哼一声，盘膝开始修行。穿过草庐的风愈发寒凉，到了冬月二十，已经夹杂了细细的雪沫。
丑时正，有明显的灵力波动出现在方圆几里之内。姜振清和沐天虞整装待发，丑时三刻一到，清晰的空间通路准时洞开，两人并行踏入，狂暴的灵力乱流当即扑面而来。
沐天虞撑起一面厚厚冰盾，挡过主支的洪流，姜振清挽住她另一边手臂，挥刀激发刀气，将两侧防得滴水不漏。
边抵挡边向前，约摸走了一刻钟，灵力乱流渐渐消散，沐天虞谨慎地又维持了一段路，感受到灵力波动彻底平稳下来才撤了盾。
姜振清四下打量了一番，触目所及之处一片空旷，没有人，没有物，没有方向。光线很暗，像是天色擦黑，月亮还没升上来的时候——也不算有天空，更像是身处一大团混沌之中。
沐天虞从预备的一堆阵盘中摸出一块，时隔半月，此刻又真正踏上了危途，希望结果能有些变化。
最通用的阵盘，最常用的手法，尽可能不增加占卜过程中的变数。沐天虞目不转睛盯着阵盘，闷响从手下传来，下一息密密麻麻的裂纹遍布盘面，但同时灵气已经转完最后一宫，阵盘没有彻底崩碎。
姜振清眨眨眼：“这算不算好兆头？”
沐天虞托着一碰就会碎的阵盘，很难违心地说是，只能说：“相比最坏的情况，算。”
“现在麻烦的是判断往哪个方向走，没什么能利用的因果线，不好凭空问路，而且……”沐天虞捻了捻指尖，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而且，她好像又感受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窥视感。
跟她进阶元婴，还有初见无上通天之阵的时候是一样的。
沐天虞忽然意识到，这里恐怕不仅有姜振清的道，还有她自己的。
“而且什么？诶？”姜振清追着问了一句，又被新发现转移走注意力，惊喜道：“我的那卷道法跟这里有感应，我知道往哪边走了。”
传道印中，卷轴轴头的“情”字呼吸般闪动起来，神识接入，一股奇妙的牵引之力为她指明了方向。
两人立刻开始全速行进，无尽归墟之地空间错乱，疑似有扭曲分层，连续跟随感应穿了三五条空间通道，视野中渐渐弥漫起白雾，同时终于出现了物件，应当是被随机吸入的，大大小小优劣难辨，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哎呦，这地方真是秘境吗，残道传承在哪儿找啊？”
“几位仁兄听起来是主动进来的？敢问这是何地，在下是被吸进来的，有没有出去的办法啊？”
“我们确实听到传闻打算蹲守，但眼下是跟你一样被吸进来的。至于出去，如果你没有破空间的法宝，就只能等这归墟之地自行关闭了。”
姜振清暂时隐匿身形于雾中，差点忘了还有随机吸入这个环节，跟沐天虞交换了个眼神，催动隐匿法诀借雾穿行。低调行事，争取赶在大批修士涌入之前，寻到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