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邺愤而离席,周清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频频往主卧的方向看。
苏向阳瞄见了,立马一啧声,得,这是已经把自己当空气了。
他站起身来,趿拉着拖鞋往次卧走,“起了个大早,累死我了,我去睡个午觉。”
周清不挪屁股,看着苏向阳离开,嘴上还客气了一下,“下午不出去逛逛?”
“逛什么逛。”苏向阳翻了个白眼,“我怕你出门还望着卧室门的方向,到时候一脑门儿撞电线杆子上,蹲在街上嗷嗷儿哭。”
周清抿了抿唇角,嘴硬,“我没看。”
回应他的只有苏向阳的关门声。
确认苏向阳关门了,周清才站起身来。他轻手轻脚地往主卧那边走,想要去看看秦邺是不是在卧室里闹脾气。
刚一经过次卧,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苏向阳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困了?”
周清恼羞成怒,双手并用将苏向阳推进房间里,“滚滚滚!”
被抓包了,周清终于挺直了腰杆。他光明正大地走进卧室里,进门就看见秦邺站在阳台上,指间夹了一支点燃的烟。
那还是昨天他带秦邺回公司,从休息室床头柜里摸出来的。
卧室通往阳台的推拉门大敞着,十八楼呼啸的风声盖不住身后传来的开门的动静。秦邺回过头去,举起手向周清示意了一下自己指间夹着的香烟,“我抽完进去,你冷就把门关上。”
周清没吱声,只是往里走了两步,反手关上门,突然注意到秦邺站在阳台上,居然没有穿厚外套。
就像那天在天台被他找到的时候,被冻得眼眶和鼻尖都泛红。
意识到这一点,周清突然就有点挪不动脚了。
怪异的感觉从心头蔓延开来,他眉眼微动,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东西,眼里都有了点痛苦挣扎,最后唇瓣轻轻碰了一下,只有秦邺的名字从中流出来。
听见周清叫自己,秦邺再度回头,突然看见周清眼眶有点红。他拧眉低咒一声,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进手边装了点水的一次性纸杯里,急匆匆走进屋里,反手将推拉门拉上了,将呼啸肆虐的寒风都阻挡在这一方天地之外。
“冷了?”
秦邺站在周清面前,高大精瘦的身体裹满了凉意,朝周清扑面而去。他下意识抬手碰了下周清的脸蛋,只一下,就凉的周清全靠着本能躲开了。
秦邺也意识到自己的温度不对,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尚且温热的唇,刺骨的寒意扎得他清醒了些,紧跟着便倒退半步,“我只是怕房间里有烟味。”
周清“嗯”了一声,掉头就走,秦邺伸出手去想抓,最后发现周清只是去拿了个暖宝宝过来,拆开揉的热了,塞进他手里,“下次要抽,记得穿外套。”
没被嫌弃,秦邺咧了下嘴,笑了不说,还得寸进尺,“那我不穿能不能在屋里抽?”
“当然可以。”周清咧了下嘴,也笑了,不过很假,“卫生间给你留着。”
秦邺嘴角抹平了,暗暗提醒自己要做大度的男人,于是选择不跟周清计较。
而且他本来也没有烟瘾,不是非抽不可,只是烦闷的时候抽个一支半支的,消遣一下而已。
只是抽了半支烟,秦邺还是进卫生间去洗手漱口了。他出来,双手胡乱捏着周清递给他的暖宝宝,斟酌片刻,还是选择问:“你为什么要在北河建客栈,资助孤儿院?”
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秦邺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轻了。
其实他很清楚,他知道北河于周清而言有多重要的意义,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再次从周青嘴里得知那些。
毕竟在周清的印象中,他是对周清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人,而如果周清愿意再次向他讲述那些东西……
说明他是真的走进周清心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周清的手。
就算把一切都搭上去,不惜把自己光鲜亮丽的皮囊剥开,向周清袒露他腐坏、散发着死气恶臭的内里,他也要死死抓住周清的手。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无言的寂静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邺站在原地不动,后腰抵着边柜的沿,疼痛可以帮助他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他静静地看着周清,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逐步下沉,随着吐息到底,肋骨都跟着下压,逼得胸腔里泛起沉闷的痛。
身体已经回温了,活络的十指抓着暖宝宝安分不下来。他看着周清低垂的眼睑,那是明显的回避问题的姿态……
于是他缓慢呼出一口长气,暗暗宽慰自己,等下一次吧。
他和周清,来日方长呢。
可缓和气氛的话没能说出口,他突然听见周清的声音,试探的,缓慢的,像是耗费全部的精力在措辞。
“我有一个朋友,跟我一个学校,比我和苏向阳大一级,是北河人……准确来说,他就是那个孤儿院出来的的孩子。”
这话开了个头,周清突然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抬起头来,迎了下秦邺的视线,很快又轻飘飘的错开了。
“那个孤儿院运营得很不好,没多少钱,还有很多是带着先天病的弃儿,我朋友是里面难得健康的,所以十岁的时候被收养了。”
秦邺“嗯”了一声,倒了一杯温水,送进周清手里让周清可以握着,以免周清说起这些话时还像几年前一样,手抖得停不下来。
“但是那家人就是为了给自己有先天病的孩子找个玩伴,才收养了我朋友。他们觉得我朋友在那个孤儿院待了几年,很懂怎么跟有先天病的患儿相处。”
“我朋友在那里过得很不好。”
说着说着,周清就开始哽咽,他不好意思去看秦邺,低着头的时候,有一滴眼泪啪嗒落进了杯子里。
温热的水溅出来,落在手背上,那种怪异而熟悉的感觉让他更加无法冷静。
“他是很温柔的人,遇到事情也只会找自己的原因,中学的时候一直挨打,觉得确实是因为自己没照顾好弟弟。大学谈了场恋爱,被对方贬低嘲讽,也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
“后来他就抑郁症了。”
说到“抑郁症”三个字的时候,周清眼里还有些迷茫,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温柔有礼的学长会跟这种病扯上关系。
他没注意到秦邺变得不自然起来的脸色,默默回忆着。
“大概两个月时间,他自/杀了三次,每一次都被救回来了。”
哪怕过去七年,周清也记得很清楚,那个朋友租住在学校隔壁小区十八楼,是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
每次他收到消息赶过去,白日里昏暗的走廊里,只有那间屋子的猫眼射出过分明亮扎眼的光。
那么明亮的一束光,照不到他狼狈踉跄的脚步,但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慌乱无措、苍白失语的脸。
打开那扇门之前,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做心理准备。他只能在开门的瞬间接受最为直白的鲜血和伤口的刺激,然后压抑着颤抖的本能去做他力所能力的事情。
最多的时候,他只能用纱布按住伤口,颤抖着去拉那只无法动弹的手。
“其实每拉住他一次,我感觉自己也被拉住了。”
那年他十九岁,顺风顺水的人生让他无法接受好友用那副惨状离世。所以每一次他都竭尽全力,他不断地向好友灌输“以后都会好起来的”的想法。
“后来他去医院了,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能好起来。”
周清没再继续往下说,但后续,秦邺是知道的。
病重的人挣开周清的手,独自回到遥远的北方,长眠于大雪覆盖之地了。
他知道,因为七年前他和周清在火车上相遇的时候,他是为了逃离家,而周清是去北河参加葬礼了。
“周清……”
听见秦邺叫自己,周清慢悠悠抬起头来,等到秦邺的指腹揩了他脸上的泪,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拧眉,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如苏向阳所说,参加工作五年了,也没什么长进。
一旦提起那些事情,流泪完全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他竭力忽略了心头的酸苦,将一切归咎于身体的本能,直到秦邺接了他手里的水杯,站在他身前,将他按进怀里。
“你做那些事情,是为了他?”
周清静默一瞬,在温暖紧密的怀抱里,放任了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抬手揪住秦邺的衣摆,抽噎着摇头,说了七年前秦邺未能得知的部分。
“是为了我自己,是赎罪。”
“他走的那天,给我发消息,我没能看见。”
“我太累了,我怕苏向阳来找我说联系不上他,也怕医院跟我说他不配合治疗,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那天我太累了,我睡着了。”
“我没看见他说他走了,如果我没有睡着的话……”
怀里人哭得颤抖,不断在说些忏悔的话。在他看来,自己有许多需要忏悔的地方。
不仅是没能看见消息,或许还有在这之前没能更仔细的关注朋友的变化,没能在最开始阻止那段恋情,没能做后来的人们回头去看时,“本应”规避的错误。
可秦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无法告诉周清,千金难买早知道。
他指尖痉挛,只能将周清抱得更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憎恨那个未能谋面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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