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宗真定定注视着逆光而来的,他的皇后。萧菱生将弓递给珠拉,也看向耶律宗真。
两人对视顷刻即分,却又像是就这么看了很长时间。
萧菱生偏头看了一眼孩里,后者自觉去处理高庆郎的尸体。像是被响动惊醒,耶律宗真脸色一变,急忙走过来握住菱生的手。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我欠考虑,惹你担心了。”耶律宗真扶菱生坐好。
“我只怕我来晚了。”萧菱生靠在耶律宗真身上,闭上眼轻声道。
耶律宗真低头,为菱生理好散落的几缕发丝。
半个时辰前。
“太后下令处死了一名乐工。”
萧菱生听到消息,先是一怔,随后问道:“可是姓孟?”
得到采蓝肯定的答复之后,菱生无暇为那个几面之缘的孩子哀伤,“高庆郎在哪?”
采蓝闻言立时跑了出去。
“娘子觉得是那一天?”珠拉愤怒溢于言表:“一定是他!高庆郎整个人鬼鬼祟祟,还和太乐署的人打听了那受赏的人是谁。”
“姑母近日急着要推二叔再进一步,此事不顺,总要寻个由头发泄心头的火气,没想到累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萧菱生无端有些头疼,好像有什么在脑海里渐渐复苏。
采蓝很快回来,她在路上遇到了认识的宫人,听宫人说,孩里侍卫长带走了高庆郎。
菱生听罢立即起身,珠拉追在后面:“娘子慢些。”
“狼群不会等待没有血性的小狼长大的。”菱生停住脚步,“去把我的马牵来。”
珠拉眨眨眼,还是信任地按菱生的吩咐去做。
菱生望向王帐的方向,她想起来了,耶律宗真和生母爆发的第二次冲突,少年帝王第一次无力的反抗。
缓缓睁开双眼,菱生抬起头对耶律宗真说:“让我去见姑母。”
萧菱生进帐时正遇见宫人们收好一地狼藉,她默默站在一边,时不时偷瞄一眼高坐的萧弄锦。
终于萧弄锦耐不住,嘲弄道:“咱们皇后娘子怎是空手来的,你的弓呢?你的箭呢?”
萧菱生上前挽住萧弄锦的手臂,摇了摇:“没有提前知会姑母一声,是挞里的错。”
萧弄锦气急反笑:“提前知会我?”
“姑母,姑母总要听听侄女的话啊。”
“哼。”萧弄锦冷笑一声,“你说。”
“姑母自然是为了济古尔着想,济古尔对姑母也是满心孺慕,母子何以有这许多争执?”
萧菱生娓娓道来,倒让萧弄锦听进去几分。
“自然是有奸人作祟。”萧菱生言之凿凿。
“你是说?”萧弄锦笑,“不可能,这也太荒唐了。你想为他开脱也不必如此把我当成愚妇!”
菱生也不恼:“原本我也没有多想,只是那日听人提及义宗时的旧事……姑母,那伶人姓高,乃是渤海人。姑母可是忘了,昔年踏破渤海国都城扶余城的是谁?”
萧弄锦凝眸:“是高祖萧阿古只。”
萧菱生顺势道:“两年前东京渤海遗族作乱,又是阿爹领兵平叛,活捉了大延琳。渤海与我族,血海深仇。”
一侧侍立的赵安仁“嘶”了一声,萧弄锦不满看他一眼。
“奴想起了一件事,这才失礼。”赵安仁小心翼翼觑着萧弄锦眼色说,“太后是否还记得,当时东京动乱,萧枢密使是东京留守。”
二兄?她自然记得,萧弄锦点头。
“这就是了,当时那些逆贼刀锋直指萧枢密使,萧枢密使被包围了两个月,害得您日日夜悬心,奴看在眼里也是心焦。”
“渤海复国之心不死。”萧菱生断然言之,“姑母,此人狼子野心,绝不能留。”
萧菱生一句“绝不能留”给高庆郎的一生彻底盖棺论定,萧弄锦本也没有将其视作心腹,自也不会为了一个不忠心的人费心思。一场风波消弭无形。
听闻风声急来求见的刘六符尚不知他担心的事已不会发生,对着提笔走神的耶律宗真连连叹息。
“唉。”
耶律宗真搁笔,才回过神来般,“你扰乱朕的思绪了。”
刘六符一脸一言难尽:“臣这不是等着瞻仰皇后一箭除贼的英姿,迫不及待,迫不及待。”
“朕画不出来皇后的脸。”耶律宗真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他自幼习画,虽不善人物,却不至于连日日相见之人也画不出。
“这……”刘六符也觉得奇怪,“那您拿微臣练练手,臣就站在这儿。”
“去。”耶律宗真笑骂一声,“唤阿剌来。”
“好好好……”刘六符边说边行礼告退,“臣亲自去请‘国舅’!”
耶律宗真看着桌上未完成的画,唇边溢出意一点笑意。
弦月如钩,恋恋收起画卷,耶律宗真去永福宫看画中人。
“挞里睡了?”想到萧菱生今日怕是累到了,耶律宗真也便没有了疑问。
轻手轻脚掀开纱帐,耶律宗真抚上菱生微皱的眉宇。
“又做梦了。”
金大定三年,东宫小花园。
莲哥脸上笑容顿失,她们家娘子难得出来一次,怎么遇上这人。
石抹托里视线扫过刘氏身上几样逾矩的饰物,敛眸道了一声好。
“原来是石抹侧妃啊。”刘氏特意将“石抹”两个字重读,笑得不怀好意。
“刘姐姐也来赏花,小皇孙可好?”
刘氏最恨石抹托里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出身尴尬,不得宠爱,偏偏比她位高,幸好,太子殿下的长子出于她腹中。
“我儿好得很,殿下日日来看,陛下也常有赏赐。”
莲哥恼怒刘氏对自家娘子的不敬,忍不住道:“等太子妃入宫后,一定也如此喜爱小皇孙。”
刘氏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那是当然。我听说前朝时,有位皇后,因为无子,最后是妃子的儿子继位,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前朝的事,妹妹最清楚了,姐姐可记错了?”
景福二年正月,帝率群臣朝皇太后。宋遣使来贺。
萧菱生一笔涂掉刚写成的一行字。
“娘子,南朝使臣离开了。”珠拉回禀。
“姑母听到我想让她听到的话了?”萧菱生低声问。
“娘子放心。”
萧菱生点点头:“但愿不久后来贺济古尔生辰的使臣是另一批。”
契丹旧例,皇帝、太后的生辰都是要庆祝的节日,耶律宗真是二月廿三生人,他继位后,这一天便是契丹的“永寿节”。
“可惜,图样送去太晚,怕是赶不上‘永寿节’了。”菱生有些遗憾,她亲手画的图样呢。
珠拉笑:“好在娘子有另一份更好的礼物。”
午后,萧弄锦处传话让菱生过去一趟。
“挞里,看看谁来了。”萧弄锦语气带着三分喜气。
“二兄!”萧菱生看着自纳后仪后便未见面的兄长,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挞里。”萧知笃宠溺地看着妹妹。
萧菱生的两位兄长,大兄萧知足现任延庆宫使,随行捺钵,二兄萧知笃则是领了闲爵,一直在上京陪伴东平王妃。
“二兄怎么来了?”寒暄过后,菱生发问。
萧知笃叹息一声:“阿娜病了。”
萧菱生身子晃了晃,珠拉连忙搀扶。
萧知笃转身向萧弄锦一拜:“阿娜卧床多日,口中常念大兄和挞里,侄儿有一不情之请。”
“请姑母允许挞里和大兄随我回上京看望阿娜。”
萧弄锦自然不会不允:“大兄为国尽忠在外,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萧弄锦这样通情达理,于是耶律宗真只来得及陪表兄吃了一顿午膳,他的皇后就被带走了。
回上京的车帐上,萧知笃支颐盯着妹妹。
“还不打算同我说吗,究竟是什么事,需要用这样的理由把大兄也骗回来。”
萧知笃同萧菱生年岁更近,自小在一起的时间也更长,一贯亲密。也正因此,他清楚如果是妹妹自己想回上京完全可以有其他法子,之所以要阿娜配合演这一出差点将他吓个好歹的戏,目的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把大兄也叫回来。
萧菱生看了萧知笃一眼,继续低头翻看手中的书。
萧知笃瞟了一眼,食单?
“你看这做什么?”
萧菱生淡淡道:“找些解酒的茶食。”
想起传到他耳朵里的陛下日日饮酒的传言,萧知笃一阵牙酸。又注意到菱生领口、袖口蓬松的皮毛,萧知笃心内“啧”了一声,他妹妹变娇惯了。
“大兄交接完守卫事宜后出发。什么时候揭晓谜底啊,挞里?”萧知笃按捺不住好奇心。
“ 二兄想去东京吗?”萧菱生不答反问。
注:1.南朝,契丹称宋。2.萧知笃名字是我自己按排行改的,《辽史》有载是“无曲”,可能是汉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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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应问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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