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妙手难回春,知人难知心

城西,京郊大营。

傅大夫营帐中总是飘着药香。

“还是你这里好,我一闻到这些药香,就身心舒畅。”

傅大夫拿着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银针,道:“我这个营帐里什么药都有,活血的、安神的、镇痛的、解表的,在我这里待上一天,比吃上七八副药还管用。”

“按这个说法,你岂不是能长命百岁。”

傅大夫哈哈大笑,道:“李大人惯会跟我开玩笑,活得久可不能只靠药,就像有些事,不是全靠理,有时候处理不妥当,有理也变没理了。你真不该把田家村的里正放回去,他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李修俄若无其事地抬起左腿,把脚搭在凭几上,道:“杀人偿命,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他想来我这里讹钱,瞎子回家——找错了地方。”

傅大夫卷起裤腿轻轻往上撸,李修俄的腿很长,而他又一直绷着腿走路,所以他的腿又长又直,傅大夫虽然给这条腿施针无数,却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夸赞:“我行医多年,像李大人这么好看的腿,这世上我还未见过第二条。”

“只可惜是个残废。”

一针扎下去,李修俄腿上的酸痛感消失了大半,随着傅大夫施针的手一次又一次落下,李修俄腿上布满银针。

初见这场景的时候,李修俄觉得这些摇曳的银针像是翩跹的蝴蝶,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任人凌辱的小民了,终于有钱给自己治病了。然而再大的权势也治不好这陈年旧疾,他不得不依靠这些银针还缓解腿的伤痛,所以到后来,他再看这些银针,就像是蠕动的蛆虫。

傅大夫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天地尚且不全,更何况人是呢!”

虽然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无数次,可李修俄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这腿能好吗?”

“我说过,大人你这腿是好不了的,不管是药浴还是施针,都只是缓解疼痛而已。如果你不绷着腿走路的话,这疼痛会小很多。”

“如果不绷着腿,外人眼中,我就是个瘸子。”

“你是参军,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将来平定西戎还得靠你。你的价值在沙场上,不在别人眼中。”

傅一全绝对不是拍李修俄的马屁,他是打心眼里觉得李修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书香门第的子孙大多是要走读书做官这条路的,而傅一全是个例外。他不喜欢书上之乎者也那一套古板的说教,倒是对药草十分感兴趣。他从小就喜欢跟在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身后偷师,三天两头就往药铺里跑。傅老爷子气的够呛,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傅一全呢,药铺照常去,药草照常种,圣贤书是一页也不念。好在傅老爷子儿子多,这个儿子算是废了,还有其他儿子能培养,也就随他去了。

这样一个叛逆的儿子常在眼前,傅老爷子见他一次就骂一次。

“大好的仕途你不走,偏去学这些三教九流。”

“圣人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成天看那些医书有什么出息,又不能青史留名。”

诸如此类的话听多了,傅一全觉得在家也是惹人厌,不如云游四方,遍历山河,写成一部药典,供后人参详,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他是在河西走廊寻找一味传说中的药材时遇到了李修俄,那时他的盘缠早已用尽,身无分文。见一队兵马急匆匆行军,他壮着胆子上前讨口饭吃,结果讨到了长期饭票。

李修俄留他在军中做了军医,但是不用给其他将士看病,这让傅一全有大把的时间撰写药典。

要不是因为李修俄年纪比他小的多,哪怕是喊他一声“义父”傅一全都愿意。

而李修俄收留傅一全的原因很简单,他需要一个只为他一人看病的大夫。但是傅一全带给他的远远超出他的预期,精湛的医术、稳定的情绪、可以聊天的话搭子,有些不能跟崔华说的话,在傅一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

“你说,会有姑娘喜欢瘸子吗?”

“别人问不敢说,但要是长着你这张脸的瘸子,也就只有瞎子不会喜欢。”傅一全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李修俄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傅一全摸了摸胡子,道:“一般女子否定喜欢一个人,要么是真的不喜欢他,要么是害羞。但男子否定喜欢一个人,大概率是因为有自知之明。”

“什么叫有自知之明?”

“就是得不到呗。”傅一全凑到李修俄身边,道:“你跟我说说是什么原因你得不到她,是太漂亮了,还是身份太高贵?”

“她是别人的老婆。”

“啊?!”

“开个玩笑。”

“哦~~~”

营帐外传来一阵甲胄相碰的声音,紧接着有小兵在帐外喊道:“李参军,大将军回营了,传你过去。”

傅一全道:“李参军正在针灸,你去......”

李修俄打断傅一全,道:“你去回禀大将军,我现在就过去。”

“是。”

傅一全道:“你这身上还扎着针呢,怎么去?”

“拔了。”

李修俄撩开营帐的帘子,走出来,如芝兰玉树般站在门前,调整了一下身姿,往中军大帐走去。

他行如风摆翠竹,玉骨横秋,在军营中十分亮眼,饶是看不惯他作风的人,也不免被他优雅的仪态吸引。

众人都以为他是天生贵气,其实是绷着呢。

崔华早已屏退众人,在大帐中等他。

帐中气氛有些微妙,李修俄道:“大哥怎么来了,你的伤好些了吗?”

“我再不来,你怕是能把天捅个窟窿!为什么要杀人?”

李修俄想了想,道:“那刁四冒犯公主,死有余辜。”

“什么?”崔华大惊,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吓,“刁四也是你杀的?”

李修俄一脸无辜,道:“大哥不是问刁四,那是在问谁?”

“你先跟我说刁四是怎么回事?”

“他冒犯公主,我替大哥教训他。”

“然后呢?”

“然后他失足落水。”

“是他失足落水,还是你把他扔下去的?”

李修俄沉默。

答案不言而喻。

崔华道:“好,就算刁四死有余辜。那田家村的村民又怎么惹到你了,你又为何要杀他?”

“打抱不平。”

崔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纵有不平事也轮不到你管,上有官府,下有里正,你做什么出头鸟。要知道,你是军中之人,无故杀死平民,若是被参上一本是要杀头的!”

“大哥别气坏了身子,真要杀头,我自会去领死。”

“你......”

崔华被气的够呛。

这时,贾亭西带着田家村的里正进到帐中。

里正道:“小人田家村里正田范史拜见大将军。”

崔华道:“田里正免礼。我因病在家中休养,不知道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田范史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反正人都死了,还能追究什么呢?只是那田猛是家中独子,他一死,家中上有二老,下有幼子,无人赡养,我看着他们可怜,所以才找到这里,没别的意思,就是指望这位军爷能出些银子,把这事给了结了。”

李修俄道:“你还真是心地善良,觉得他们可怜,田猛打死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当好人?”

崔华怒呵道:“你闭嘴!”

田范史道:“大将军息怒,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田家那边也不打算深究,毕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吃饭。”

崔华道:“他们要多少钱?”

“三个人,总共一百五十两。”

李修俄插嘴道:“那你又能从中分多少两?”

田范史道:“不瞒各位大人,我管这事确实存了私心。如果没有赔偿,那田家三口人都要由村子里养活,可我们村哪能拿出钱来一下子养活三个人,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崔华道:“我给你三百两银子,一百五十两给田家,一百五十两归你。

“啊......这......”田范史对崔华的慷慨之举很是意外,很少有人能经得起金钱的诱惑,他犹豫了片刻,道:“多谢大......”

崔华打断他道:“你先别急着谢,我花了钱,总要让我知道前因后果。刚才李参军说田猛打死了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田范史道:“田猛杀人一事没有人亲眼看见,且田猛一直对外说他老婆是病死的。”

“所以整件事情的起因是田猛妻子之死?”崔华转头看向李修俄,作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好像在说:别人的妻子死了,你发哪门子的火?

李修俄沉默不语,可怜巴巴地低下了头。

田范史道:“正是。”

“那依你之见,田猛的妻子是被打死的,还是病死的。”

田范史看了看李修俄,见他冷冷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是被打死的。”

“你既然知道她是被打死的,为何不报官?”

田范史叹了口气,道:“将军可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田家虽有几口薄田,却也只够自家糊口,而他老婆李氏的娘家十分拮据。李氏常拿田家之物接济娘家,尤其是她那弟弟李狗屎,一直就住在田家。田猛对此早已心有怨言,夫妻间争吵不断,气上心头,下手失了分寸就把人给打死了。李氏死后,同村的人又张罗着给田猛新娶一房媳妇,那一日,媒人刚把人家姑娘领来,李氏的弟弟就带着这位军爷来把田猛给杀了。”

听到这,贾亭西只觉一阵心惊,他看了一眼李修俄,还是一副以万物为刍狗的不羁模样。再看崔华,他双眉紧皱,眼中似有千万种情绪流出。

“我知道了。”崔华声音低沉,道:“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此事,你就说田猛打死了他妻子,你去官府报案的途中遇到了军营的人。你以为他们是县衙的兵,就向他们禀告了此事。他们随你去田家抓人,田猛拒捕,在争执中误伤了他性命。”

田范史得了好处,自然依言行事。

“亭西,你回府取三百两银子交给田里正,然后送他回去。”

贾亭西见崔华的样子有点反常,想留下来陪他,但又感觉崔家是故意要支开他,于是恋恋不舍地领着田范史离开了。

大帐内只剩下崔华和李修俄。

“修俄,你恨我吗?”

李修俄一愣,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恨你。”

“恩重如山应该是你们对我才是,我是个孤儿,无亲无故,直到遇见你们才让我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这么多年来我拼命的往上爬,争权夺利,就是为了能让你开心。”

“可是我并不开心。”

“我知道,等我做到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想要的东西,你做了宰相也给不了我。”

崔华回想起当年的事,自责万分,道:“是我拖累了你们,我崔华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娶宁洛公主非我所愿,皇上的旨意不得不从。”

“大哥,你喜欢她吗?”

一句话把崔华问住了,他不知道喜不喜欢苏扶,只是现在一提起她,就想起那天换药的场景和第二天落空的期待。但崔华心里清楚,喜不喜欢苏扶不重要,重要是的如何与苏扶相处。

“不喜欢。”其实崔华想说的是“不能喜欢”,一场政治婚姻而已,哪里值得献出真心呢。

“那你休了她。”

“什么?”

“大哥刚才不是说想让我开心吗,你自己都不开心,如何能让我开心?”

崔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你娶妻生子了,我就开心了。”

“你若不休妻,我是不会成亲的。”

此话一出,崔华愣了一下,他眼含热泪看着李修俄,有一种亲手养大的儿子第一次给老子端饭的感觉。他在心里道:难为修俄还为我着想,我一定要位极人臣,给他撑出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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