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娜的担心很快就成了现实。
一同入宫的当晚,朱友璋就主动离开了帝王寝殿,留她一个人给朱温守夜。
在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全部都是无止尽的折磨,比起身体上的痛楚,张娜心头仿佛被千万道刀锋戳破,血流成河。
朱友璋靠把她进献给朱温,终于得到了许州节度使之职。
最后的她只剩下一缕千疮百孔的孤魂和一具遍体鳞伤的尸身。
张娜死于失血过多。
她入宫不过百天,孕七月隆起的腹部却如不到五个月大,想来早已是个死胎。
尸体被人在太监所净房的外墙根发现的时候已经浑身爬满蛆虫,在那深宫里横死了十几天没人都关心她去了哪里,福王府更是从来没有派人来打听过她。
没人乐意收殓那可怖的尸身,最后只能找了个破烂草席卷了由倒夜香的送出宫去。
*
张娜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有万万千千殒命在这乱世的人,李存勖的出现和称霸也是历史的必然。
她只是一枚小小的卵石,在他称王称帝的路上做了小小的铺垫。
他从不曾忘记她,那个回回送他送到洛阳城外的小小娇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当他千方百计收买和策反了朱温的义子(朱友谦,胡书雷饰),却只得到了她已然横死曝尸的消息。
李存勖找人挖遍了洛阳城外的乱葬岗,终于寻得了她和她腹中子的尸身,用楠木棺葬在了城南的一处向阳地,还找了间庵庙供奉了她的灵位:先室张氏往西之莲位。
*
赵青山为了让演员们更好地把握情绪,这些文戏大多数的场景都是按照故事叙事单元拍的。
金云熹演张娜受辱出嫁进宫身死,这是同一个拍摄单元。
也就是说她最近一直都在满身伤痕、满眼含泪、满心绝望的表演状态下。
后梁王宫的取景跟后唐的不一样,金云熹这半个月一直泡在梁王宫布景地,跟老师们对戏排演早出晚归的,也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不在这个景的祁钧。
拍戏就是戏剧化本身。
后梁王宫的景刚杀了青,第二天金云熹就从满身血污的死人,化上了少女装扮摇身一变,准备和“思念已久”的少男阿勖在戏里甜甜蜜蜜了。
虽然两个演员现实中认识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际遇里却罕见能够如少男少女一般青涩又甜蜜的时刻。
大学课堂上合作的《红与黑》是生离死别,后来拍《被风吹过的夏天》演患难兄妹,《陌陌无闻》里暧昧了半天却中途be……去年的《无忧花林》又是舍身取义天各一方。
他们单纯地享受爱情的时光寥寥无几。
这部电影也是机会难得。难得的公费“谈恋爱”。
她虽然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祁钧表明态度,但起码不该让他再在她这里受委屈。
“祁老师,今天这身行头不错啊!”金云熹看着他定妆,果然卸下一身战衣,以祁钧的颜值确实撑的起晋阳第一美男的称号。
“金老师也很好看啊!”以祁钧的性格,自然也要看回去。金云熹皮肤白,穿月色衬得肤色愈加柔和,特别有古典闺秀的味道。
不得不说,当年观众爱她的颜,真是没有看错,在绝对的骨相优势面前,时光会善待美人。
“快别夸了,戏里你比我大了六岁。你倒没差几岁,我这要演比我小十岁的,脸上的褶子全都得靠打光和后期老师了。”
“你这张脸撑死十八,不能再多了。”祁钧哄她。
“那祁老师是那算欺负未成年?”
“那就还是十八吧,起码不犯法。”
“阿勖哥哥,”金云熹带着笑,她又扮成戏里的设定,夹着嗓子说,“我要是十八,你就已经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还没成亲,是不是没人要你呀?”
“所以才等着阿娜妹妹来解救我啊!”
“别人不要,我也不要。肯定又老又丑,没准还很穷,阿娜我才不要嫁去受苦呢!”
“你确定不嫁?”祁钧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把人拽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顺势牢牢地搂住她的腰。
穿了里里外外那么多层的厚重戏服,还是轻松就能握住。
二十公分的身高差突然有了压迫感。
金云熹继续嘴硬:“不嫁!”
“你再说一遍?”他一字一句,带着威胁,带着诱惑,眼看就要碰上金云熹的鼻尖。
轻易服软不是金云熹的作风。
这个契机,几个工作人员刚好都不在这个角落,他放肆搂她,想来也不介意。
不如反客为主。
金云熹踮起脚,意欲对上眼前的双唇。
谁知他捏住她的腰,借力把自己推了回去。“不嫁别想占我便宜~”
“阿勖哥哥!”上一次撒娇是什么时候,对谁,金云熹已经不大记得了。反正配合他演就是了。
“别叫我哥哥。”祁钧一字一句道。
“那叫什么?”
此时下巴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把它微微扬起。金云熹下意识地闭起眼睛,等待她的命运。
命运慢慢靠近,却在她耳边响起:“叫夫君。”
说完,祁钧松开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往已经搭好的场景走去。
*
一连半个多月,都是李存勖少年时期的戏份。
也就是说这时候的张娜还是他的未婚妻子,他们领了父母之命在洛阳办了订亲宴,她也随家人去过晋阳见过他家中长辈。
一个豆蔻年华,一个刚刚弱冠,一个情窦初开,一个青春正盛。
两情相悦的点点滴滴拍出来,粉红泡泡都要溢出屏幕。
没有情绪的大起大落,金云熹和祁钧拍得轻松,周围的人看着也开心。
工作人员甲:“给我看看刚才那段,就他俩走戏那段。”
花絮摄像:“有啥好看的。”说着倒也把小型摄像机递给她。
甲往回翻着,终于找到了她要的画面:“我就说嘛,你看这段,他俩牵着手!这又不是正式拍,你看你看,金云熹这里松手了,祁钧还主动拉了回来!”
花絮导演:“习惯就好了。”
花絮摄像点头。
“什么?你是说……”甲好像吃到了一个大瓜的样子。
“剧组夫妻嘛!你又不是头一次进组?”花絮摄像记得跟甲也经常在剧组打照面,也算是熟人了。
“这不一样。”甲摇头。
“怎么不一样。”
甲:“我虽然不混饭圈,但是我磕他们俩的CP磕了好多年了。那种你磕的CP成真的感觉你们懂吧?”
花絮导演:“小姑娘不要太当真,我们拍花絮都是有剧本的,想要你看到什么就让你看到什么而已。”
花絮摄像小声跟他的顶头上司嘀咕:“这俩最近好像没怎么给过建议(花絮剧本,一般都是直接提示怎么摆拍)吧?”
一想还真是,但是秉承不能让同事心存幻想的原则,还是不能承认。
没想到丝毫不受影响的甲:“没关系,我就当是真的!有生之年能看到他们俩私下牵手,不枉我在剧组打杂这些年了!”
花絮导演:“……你开心就好。”
*
比起成年后的腥风血雨,这个阶段拍起来那是相当纯情。
最大程度的亲密也不过拉个小手。
“不行,我要找导演加戏!”祁钧拉着金云熹的手,在晋阳城里逛花灯夜市。
“呃……男一号加戏算不算加戏咖?”金云熹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那肯定不算的,最多算你是加戏咖~”
金云熹白了他一眼。祁某人没有哪回被嫌弃不是他活该的。
“张娜的戏份本来就不多,加一点无可厚非。”祁钧透露着不舍。
“后天差不多就可以杀青了。”金云熹低头盘算着,“阿娜最后是那场回忆的戏,就是刘皇后出场的那场。”
“哦。”剧本他比谁都熟,他知道金云熹说的场景。
“话说,不知道是谁演刘皇后?”金云熹好奇道。
刘皇后是李存勖后半生人生轨迹里的重要他人,他的成就他的失败一定程度上都源于这个女人。
如果说张娜是李存勖的白月光,他为了给白月光复仇从而推翻朱温建立的后梁王朝,成就一番霸业。
皇后刘若娘就是他的红牡丹,她放肆、她疯狂,但她从来都站在李存勖身边,不管他作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决定,她都不曾退缩,不曾以规则、以常理规劝他。
李存勖之所以立她为皇后,既是因为他要给长子一个嫡出的身份,也是因为她对李存勖的绝对包容,是自小被寄予厚望、严格管教的君王从来没得到过的温暖。
“不知道,赵导没说。”祁钧看了看手机,又把话题绕了回来:“赵导回复说不能加吻戏。”
“你还真问了啊?”
“那当然,后天你就杀青了。”
金云熹明白他想多相处一会儿,但工作就是这样,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观众买不买单才是最终结果,他和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合作。
她任由他牵着手,在满是灯火的街上,享受着短暂的幸福。就当那场烟花是为她而燃(确实是李存勖给张娜准备的),就当眼前的男人已然是她的归宿。
熙攘的人群,喧嚣的锣鼓,她何时才能拥有这样平凡的幸福。
*
翌日,倒是真如祁钧所愿,赵青山给加了一场李存勖带张娜骑马的戏。
张全义是文官出身,出任河阳节度使也主要靠长子和副将们管理兵马。张娜没有多少机会直接跟战争打交道。
李存勖则不同,他祖祖辈辈都是戎马出身,如若不是拥立唐王朝,他现在应该就叫朱邪天下了(朱邪是姓,天下是李存勖的诨名)。
祁钧的骑术在圈里都是小有名气的,金云熹之前学过一段,也不会害怕。
拍战争片,马是现成的,场景也是现成的。李存勖牵了马出来,好偷偷带着张娜出门看灯市(刚好接上前一天的情节)。
“坐稳了!”李存勖亲自扶她上马,然后自己跃身而起,利落地坐在身后与她同乘。
他拉紧缰绳,将张娜圈在怀里。
常服的李存勖不似战场上那般骇人,怀里的小姑娘更是小女人娇羞的模样。
让我们红尘作伴过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作为李存勖和张娜的回忆,她的所有戏份就此完结。
*
“熹熹姐,导演正在找你。”收工之后,工作人员甲突然跑来化妆间。
金云熹本着敬业的态度,把卸了一半的妆发随便理了理,就跟着小姑娘去了。
“赵导,您找我?”
“熹熹先坐,”赵青山看看她半妆的样子,更是满意地笑了,“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导演您说。”
“你也知道我们接下来这个刘皇后是曹太后养大的舞姬,目前演员还没有敲定,但是她出场有一段舞蹈需要排。”赵青山递给她一盒开了盖的盐渍橄榄,“刚从南边带来的,你尝尝,喜欢就都拿去。”
金云熹在R市的时候最喜欢当地的盐橄榄,没想到赵导还记得,她拿了一颗,味道刚刚好。
“你有舞蹈功底,又刚好演了张娜,不如留在这学一学,刚好后期剪在一起没准用得上。”
金云熹明白,舞蹈不是谁学一学就能跳的。李存勖爱戏,自然也爱歌舞,他一眼就相中的刘若娘肯定得是个C位。金云熹跳的话,可以多点背影什么的跟刘若娘剪辑在一起,会更贴角色。
“薪酬方面就还按照现在的标准,你留在剧组一天就算你一天的片酬。合同我待会让助理去对接。”赵青山补充道。
一向以作品至上的金云熹本来也准备答应,“我没问题。您不怕我学不会舞蹈待在这儿混工钱就行。”
这章想哪儿写哪儿,因为不想张娜太苦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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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卌五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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