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城

“开就开。”凤子絮撇嘴应道,一束光亮便极速迸出手中,飞向结了几层蛛网的木门。

木门摇摇欲坠地转动,立于门后的青年走入了院中。

年轻人穿一身玄色易衣裳说,笑容真切,言语热络,“旧友重逢,姜兄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起来他和姜入城确系旧友。

但姜入城侧目而视,并未有搭理他的意思。

男子毫不在意这份尴尬,转而与凤子絮搭话。

“姑娘也是来拜访姜兄的吗?”

“是……”凤子絮讷讷地应道。

在姜入城的目光胁迫之下,年轻人从始至终与凤子絮相距三丈远。言谈不过两三句,像是自觉无趣般,告辞离去。

“凤子絮。”姜入城叫她。

“什么?”

他冷冷嗤了一句,“他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该和他说话。”

凤子絮云里雾里。

既然来者不是个好东西,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逐客。就算不逐客,她不知者无罪,为什么要在事后冷脸待她。

合着她是个没脾气的,要看他这张臭脸。

子絮冷冰冰地道:“我又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好人,你怪在我头上几个意思?”

姜入城如失了兴致般一个字也不说了,漠然拂袖而去。

翌日之后,他再未坐在窗下。

或许,他是瞧见了凤子絮每每站在对面悄悄探看,才坐在那窗下的吧。

不过凤子絮觉得姜入城这人莫名其妙得很,话不讲清楚,脾气又臭,想想自己竟然对他萌生好感,顿时羞愤难当。

姜入城既不坐在那窗下了,也没了凤子絮高谈阔论的兴致。

凤子絮余怒未消,才不愿意拉下脸找姜入城求和。

他们两个谁也不搭理谁。

在自称是他旧友的男子登门之后,姜入城某天将一个妙龄女子带回了府中。

她生得楚楚可怜,名唤芊芊,一副弱柳凭风的样子。

途中路遇孤女乞讨,见她可怜,于是把她带回府上。姜入城简单地交代了一番,亲自引芊芊到他隔壁的房间里住下。

凤子絮内心如经醋泡般难受,咕噜咕噜,心里滚动着冒起一个个气泡,激得凤子絮差点想下黑手,把那女子扫地出门。

婚丧嫁娶,人间常情。姜入城至今尚未娶妻,女子又貌美姝胜。

若住在姜入城真看上了她,那她凤子絮该如何自处。

此后的相处时日,有意无意,刻薄言语总免不了溢出凤子絮的口中。

芊芊坐在她一贯坐着的石凳上,凤子絮看了火气就直冲脑门,“芊芊姑娘是跪久了膝盖软吗,不能站着非要坐着。”

一山不容二虎,凤子絮总能揪住各当面讥嘲孤女芊芊。她表面忍让,不发一言,背后向姜入城诉苦。

姜入城质问凤子絮有无其实,不悦神情就仿佛她损了他的掌上珠。

她脑中顿时如少了一根筋般,蛮横地道:“我欺负她又怎样?”

她的强横态度霎时激怒了它,往昔文雅随和的男子此刻表情阴冷像个陌生人说,“若真容不下她,那便请你走。”

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还是因着别的女人。凤子絮甩手嚷道:“走就走,谁稀罕待在这里。”

凤子絮在人间树下蹲了一夜。

在被晚风吹得直流鼻涕时,她细细回想白日,突然反思起自己的言行,无理取闹、撒娇使性生,十成十被醋意冲昏了头。

话虽然已经放下,但姜入城于她并不是可有可无。

她离开姜宅,不回白羽山上。在人间游荡了几日,心心念念的全是姜入城。

她想他,按捺不住,某夜悄悄摸摸潜回姜宅。发现前院火光闪烁,缕缕黑烟盘旋而上。

从来手持书卷的姜入城拿着细长的木枝坐在火堆旁,雄雄火焰仿佛燃在他的眼眸中。

“凤子絮,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手中烤得半生不熟的肉,却分外灵敏地觉察到是凤子絮偷溜进府。

于是,她走过去十分坦然地坐下。

姜入城凝神烤肉,被木枝尖端贯穿整个身体的某物的表皮转至金黄,阵阵香味逸入鼻内,勾起她肚里的贪念。

姜入城挪动木枝,示意凤子絮从其上扯块肉食。

“这是什么肉啊?”吹凉几分又烫又香的肉,凤子絮连忙将其送入口内,眼儿弯弯地赞赏道,“这未免也太好吃了吧”

“狐狸肉。”姜入城云淡风轻道,灼灼目光直落在他手中的喷香肉上。

冷汗霎时涔涔冒出,凤子絮定睛看串在木枝上的肉,分明就是只剥了皮的狐狸。她颤声问道:“你哪里……哪里弄来的狐狸?”

“新近几天带回来的那只。”姜入城微微一笑,道,“他想吃你,那我们先吃了他。”

残酷笑意在他脸上展露地淋漓尽致,面庞依旧俊逸,却透着丝丝残忍。

他应该来自难见光明的阴暗地下,抑或是终年冰川压顶的雪山。

凤子絮下意识地攥紧衣摆,目光因紧张而看向别处,不意间一摊血色攫取了双眼。

那是一张不久之前被剥下的狐狸皮,血污将光泽白净的皮毛染得脏乱不堪。尾端陈旧的断痕清晰可见,正是先前追杀她的千机狐狸。

千机,芊芊。

“啊——”凤子絮惊恐地尖叫,立即站起往后退去。

姜入城太深沉,也太可怕。他明明对千机追杀她一事了如指掌,想来他一开始就看出凤子絮的原形,却从不点破。

凤子絮愚笨,才会和如此阴狠的人物朝夕相处在屋檐下半年而沾沾自喜。

他杀千机易如反掌,那取她的性命岂不是比随手掸灰还容易。

姜入城温情地冲凤子絮一笑,仿佛全未看见凤子絮戒备他的可笑模样。

惊恐密密麻麻地堆叠到子絮心里,她牙齿咯咯地打颤,尖叫冲破喉咙,“啊——”

凤子絮身子发颤,使尽一身法术,逃也似的冲出姜宅。

半夜更深露重,街道幽暗寂静无比。

凤子絮似游魂踏步前行,猛听得有人高声大喊,“姑娘——”

她应声回首望去,只见那日自称姜入城旧友的男子直挺地站于青石板路上。

他缓步走来,嘴角渐渐奇怪地上扬。

方才所见历历在目,他是姜入城的朋友,大概也绝非善类。凤子絮心惊胆寒已到极点,边后退边强撑着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他把你养得很好,”男子答非所问,脸上笑容近似食髓知味的妖异,“那你应该很好吃。”

“不,不好吃。”眼泪啪嗒啪嗒地汹涌流落,凤子絮仓皇失措地转身。

一步也没迈出去,后颈就感觉到一阵锐利的刺痛,浓厚的血腥味涌入了鼻官,刺得脑仁发疼。

他笑着擦拭嘴边鲜血的模样,在因无力而仰躺在地的凤子絮面前,更见得触目惊心。

他也是只狐狸。他咬她的时候,她闻见他身上一股骚狐狸味。

凤子絮眼望着他有条不紊地蹲下身,骤然昏死过去。

“絮絮……,絮絮……”

耳畔声声轻柔的呼唤,宛若春和景明时节醉人的暖风。

凤子絮懒怠地睁眼,后颈的痛意已经消匿得了无踪影。

姜入城坐在床沿之上,指腹摩挲着凤子絮的额头,眼神怜爱。

一夜之间,经历种种,醒来他又是如此蹊跷地温柔相待。凤子絮竟不知要说什么,只扯紧了被子向后缩去。

“絮絮,”他眉头微皱,懊悔地叹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吓你了。”

子絮瑟瑟地缩在床角,“你到底是什么?你要怎样?那个咬了凤子絮的妖精呢?”

“我啊——”姜入城欲言又止,稍整了衣衫站起,转而面向窗外的姹紫嫣红。

他说昨夜的那只是狐狸精月灯,千机狐狸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姜氏一族的仇敌。

那天来敲门的人也是他。狐族,擅用变幻之术。

千机乔装成芊芊在路上卖惨,一是为了骗他把他带到府里伺机暗算他,二是为了趁机吃掉凤子絮。

姜入城将计就计。

他也知道凤子絮顽劣,还是少年心性。恐怕百密一疏之下,遭了千机黑手,遂言语激她,想她回到白羽山上去。

“絮絮,我昨夜不该吓你”他怅然叹气,一味怜惜自他眼内流露。

月灯狐狸昼伏夜出,昨夜他后知后觉,匆匆寻至凤子絮时恰巧目睹月灯自背后偷袭的一幕。

千钧一发之际,他打伤月灯,救了凤子絮回来。

“我杀了千机,和月灯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他早晚会知道这桩事,以他的秉性,断然不会放过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姜入城犯下杀孽,平白牵累了她。子絮欲哭无泪,道:“那我是不是不能回白羽山了?”

“回去?住在我心上不好吗?”姜入城仿佛很是诧异,“难道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问语似谆谆诱人的蜜酒,蛊惑人沉醉他的温柔中。

子絮眼睛愣愣睁着,定定地看他。

“玩笑罢了。”他抿唇一笑,柔声道,“等我杀了月灯,我们就回白羽山,好吗?”

子絮依旧好奇他的来历,“你到底是谁?”

姜入城手抚过窗旁卷卷书册,喟然叹道:“我生前是人间的芸香吏。”

芸香吏,校书郎。难怪他修为深厚,却终日与书作伴,想是生前钟情书卷,死后阴魂仍吊在书里上。

几日后,凤子絮立于窗前接住了飘来的纸鹤。是很早之前唬骗他用的那只,他竟一直留至现在。

稍未注意,它便从手中被取走。

“凤子絮,你可愿意与我结秦晋之好”

话落,他手上的纸鹤就变成了一块绣有连理枝的红盖头。

凤子絮只以为之前他是在戏弄她的一厢情愿,却原来他远比她想象中情深。着实令人猝不及防,她惊诧地盯着他,“为什么?”

“当初看破你的草鸡原身,留你,原是为了引诱千机狐狸上门。”

他双手搭在凤子絮肩上,水光涟涟的眼眸倒映凤子絮的惊愕神态,“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啊你,竟到我心上来了。”

凤子絮不敢正视姜入城,害怕看见他脸上不胜欣忭之情。一向不曾说过谎,子絮迟疑片刻,道:“自然愿意。”

四字确系出于真心,但凤子絮不能亦不敢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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